第四节 歌剧 在无数巫师憧憬和向往的上古魔法帝国「耐瑟瑞尔」时代，最聪明丶最强大丶最博学的巫师，能够通过联席会议的最终评定，便会被冠以「大奥术师」的称号。按照惯例，每一位大奥术师，在获得头衔后的第一件事，都是会建造一座属于自己的城池——当然，据说也有特立独行之辈例外，譬如某位绰号「不死者」的胖巫妖，坚持要住地下墓穴。凭借至宝「耐瑟卷轴」制造出的密瑟能核的帮助，大奥术师们施展无上法力，将山峰的峰顶切削下来，并且翻转，尖端朝下，让它永远漂浮在空中，然后在切面上建造城市。 这就是传说中的「浮空之城」。 每一座浮空城，就代表着一位大奥术师，意味着凡人梦想都难以企及的魔法文明，据说在最鼎盛时期，耐瑟的天空之中，同时漂浮着数以百计的浮空城，彷佛璀璨群星，是上古人类帝国最辉煌醒目的象徵。 直到那一日的到来，群星如雨坠落。 大奥术师卡尔萨斯的错误妄为，造成魔网的暂时性崩溃，失去了动力的浮空城自高空中急速坠落，可想而知，没有魔法的保护，建筑丶居民都在巨大的冲击之中毁灭，甚至整个城市——以及作为的基的山峰——都分崩离析。绝大部分浮空城的命运确实是如此，但例外也是存在的，而且现在就正屹立在琼恩一行人的面前。 「这就是浮空城？」凛一脸失望，「感觉也很普通的样子嘛。」 在与塔米娅分别之后，又经过三个小时的跋涉，在穿过一片灌木丛后，灰色的城池出现在他们面前。它像是建造在一座丘陵上，地势很高，需要爬一个长长的斜坡才能靠近，有不算太高的城墙，上面开着一个可以容纳大约八个人并排进入的城门，两个拿着长矛的卫兵在守卫，看起来无精打采的模样，彷佛正在打瞌睡，也没甚麽人进出城门。维若拉使用了一个「折射」魔法，让大家可以看见城墙后面的景像，相对比较整齐笔直的街道，两旁彷佛积木错落堆积的高低建筑，往来的行人并不很多，能看见有房子的门前挂着招牌，应该是商店，总而言之，和之前看到过的城市比起来，也没甚麽明显的不同。 「城市嘛，不就是一群人和一堆房子的地方？能有多少差别？」 「但这是浮空城啊，总该与众不同一点吧，枉我白白期待了半天。」 这就是期望值过高的结果，凛没去过阴魂城，否则的话也就不会有这种想法了。浮空城和普通的人类城市自然有很多不同，除了漂浮在高空云端中之外，整个城市的运行丶居民生活的方方面面，都充斥着魔法的力量，譬如说人工控制的晴雨天气，遍布各个重要地点的永久传送门，接到命令会突然变活的雕像，打开开关就能无限出水的龙头，等等。但它终究是人类居住的城市，再特殊能特殊到哪里去，总不会真把城市空间折叠起来吧。 「有发现迷锁在运行吗？」琼恩没理会凛，问维若拉。 「边缘已经扫描了一遍，暂时没有发现迷锁的痕迹，正在向中心靠近，嗯，有发现了，」维若拉聚精会神地盯着面前的空气，「有很强的魔法灵光……的确是正在运行之中的迷锁，球体，范围不大，在城市中心——」 她陡然全身一震，不由自主地往后退了两步，伸手捂住眼睛，彷佛被强烈的日光刺痛似的，过了两秒钟才缓过神来。「我的法术被摧毁了，」她说，「那个迷锁应该有反魔法探测的效果。」 「也就是说要想搞清楚里面的状况，只能自己进去看。」 「嗯。」 按照萨玛斯特之前对琼恩的说法，他发现浮空城的时候，城市的核心区域依旧被迷锁笼罩，导致他都无法进入，这也是琼恩之所以对这座浮空城如此感兴趣的原因。浮空城的核心，是一种名为「密瑟能核」的魔法物品，它必须由大奥术师亲自动手，借助耐瑟卷轴的力量才能制造。密瑟能核可以从魔网中源源不断地抽取能量，创造出一个笼罩浮空城的超大型魔法结界，也即是「迷锁」，这是每一座浮空城的标准配置。如果迷锁还在运行，就说明这座浮空城的「密瑟能核」还没有毁坏，反之就很难说了。没有密瑟能核，「浮空城」就无法浮空，其价值就未免大打折扣，而且还名不副实。一座不能飞的城市，算甚麽浮空城啊？ 迷锁仍然还在运行，但范围很小，只能笼罩城市中心区域——那麽，一方面说明密瑟能核应该还在，另一方面，也可能已经不是完好无损的状况，或许出了一些故障？当然，也有可能这座浮空城的迷锁范围原本就是这麽大，毕竟琼恩也没见过几座浮空城。阴魂城的迷锁是笼罩整个城市的，但不代表其他浮空城就一定如此。 「那就先进城吧。」琼恩决定。 他们爬上斜坡，走到城门前，两个正在打瞌睡的卫兵被脚步声惊醒了，慌慌张张地抓起手中的长矛。「喂，你们是谁？从哪里来？报上名字和来意！」 「我们是中土的旅行者，从彻森塔而来，想看看这座美丽的城市。」 琼恩作为队伍里唯一的男性上前交涉，经过这段时间的锻炼，他的恩瑟语水平已经颇有提升，日常对话基本没问题。据之前获得的情报，神姬一直都很欢迎彻森塔人来这里定居，只要在口头上宣称对神姬的忠诚，表示愿意服从统治和管理，就可以在这座「雅尔贝琳娜」城中取得居所，官方会发放一定数量的口粮，甚至还会发放一些农具丶斧头等，以便能够让新居民从事耕田或者伐木之类的工作。所以在进城之前，琼恩的确考虑过是否要也伪装成躲避战乱的彻森塔人，前来申请避难丶定居，这样可能比较容易取得信任，方便进城。但仔细权衡之后，他还是放弃了这个想法。 原因有很多，但最主要的是心理因素。作为耐瑟遗民，琼恩终究还是有一些自傲，觉得自己理所当然就应当是这座浮空城的继承者，至少比起那位素未谋面的神姬而言要有资格得多。换句话说，尽管眼前这座城市位于恩瑟境内，已经被神姬统治多年，甚至连名字都改成了「雅尔贝琳娜」，但在琼恩的内心里，他仍然认为这是属于耐瑟之物，自己才是正牌继承人，所谓神姬甚麽的，只不过是临时窃居于此罢了。抱着这种心态，他就很不情愿自居「子民」的身份，即便仅仅是口头上宣布效忠也觉得难受。 当然，他也考虑过，以「旅行者」而非「请求庇护的难民」的身份前来交涉，有可能会引起对方的戒备和敌意。但猜想起来，总不至于一上来就翻脸，或者完全拒之门外。假如对方当真如此无礼，甚至刀兵相向，那也不见得是坏事，正好可以作为动用武力的借口，省得梅菲斯有异议。 抱着这种心态，他甚至都有点期望被卫兵刁难，可惜的是，对方的态度和善得出奇。 「哦，旅行者啊，难怪，看你们的长相，应该是来自于海外的那块大陆吧，」卫兵说，「两位小姐这灿烂耀眼的金发，在我们这里很罕见呢，你们那边的人应该大都是这样的吧。」 「呃，也不是，其实总体来说还是以黑色或者灰色头发居多，但金发的确也算常见就是了。」 「也对，看你们其他人都是黑头发——哦，这里还有位红色头发的小姐。」 「喂，你看清楚，我这是褐色，」莎珞克不满地说，「我选了好久才选定的颜色。」 「抱歉抱歉，在阳光下看起来有点偏红，」卫兵一边说，一边笨拙地在纸上写着甚麽，字迹歪歪扭扭，琼恩瞥了一眼，没看清楚，猜测应该是登记个人信息，「不过你说『选定的颜色』是甚麽意思？头发颜色难道不是天生的吗？」 「哦，我们那里有成年时用颜料染发的习俗，」琼恩随口胡扯，「女性出嫁之后，往往也要再染一次头发，换一种颜色，意味着迎来新的未来人生。」 「真是有意思的风俗。」卫兵赞叹。 就在这样安宁丶和谐的气氛中，卫兵给每个人完成了登记，发了一块挂在胸口的木牌，上面写着名字——当然是恩瑟语——方便互相认识。 「旅行者一般都住在城市的东南角，那边有几家旅店，价格都不贵，自己搭帐篷也可以。冒险者工会也在那里，我看几位不像是平凡之辈，应该都是很厉害的角色吧。在冒险者工会可以接受委托，完成后会有丰厚的奖赏。雅尔贝琳娜城没有太多的规矩，只要不闹事，就可以自由自在地生活。对了，城市中心地带不能去，非常危险，只能在周围一圈活动，但也不用担心误入，会有明显的警戒线——那麽，祝你们接下来过得愉快。」 卫兵鞠了个躬，拉开城门口作为障碍物的拒马。 如此简单地就进城，实在有些出乎琼恩的意料，原本准备好的很多应对都用不上了。尽管如此，也不可能到了门口又退回去。走进城门，和之前借助维若拉的折射魔法看到的情形一样，街道上往来的人并不多，大多行色匆匆，不过其中居然偶尔也会有类似于琼恩这种的「异乡人」，虽然不知道来自哪里，但一看相貌就能确定不是恩瑟土着。或许正因为如此，所以卫兵对于琼恩等人也就没有表现出特别的惊异，毕竟也不是前所未见。 城里的建筑有些特别，风格明显不一致，有些一看就历史悠久，有些则应该是近些年新建的，彼此混杂，让人感觉很不协调，区别也很明显。推测起来，应当是浮空城原有的建筑或者因为坠落撞击而毁损，或者因为年代久远而风化，无法使用，但也有部分保留下来，现在的居民在此基础上增添了新的建筑。总体而言，越靠近城市边缘，新建筑越多，越向市内靠近，老建筑就越多。从这个迹象看，可以合理地推测，昔日浮空城坠落的时候，应该是仍有一定的自我保护力量，靠近中心的区域保护得相对完善，而外围地区可能就无法顾及了。 「我们现在去哪里？」莎珞克询问。 琼恩看看天色，不算太晚，但也接近黄昏，「先找个地方休息吧，」他说，「初来乍到，不要冒进，明天我们分头出去走走，回来汇总一下信息再说。」 按照卫兵的说法，如果是宣誓效忠神姬的难民，可以由官方配给房屋，但琼恩一行人是以「旅行者」的身份来的，那就享受不到这些福利待遇了，只能自己找地方住。如果不想住旅店，自己搭帐篷也可以，城里空地还是不少的。但青铜豪宅至今也没有修好，琼恩也不想太特立独行，引人注目，还是找了家旅店，将整个一层都包下来，住了进去。 晚餐之后，珊嘉正在自己的房间里看书，琼恩轻轻敲门，走进来。 「姐姐，我们去看歌剧吧。」 * * 走在完全陌生的城市里，却有种令人安心的熟悉感，毕竟这里是昔日的浮空城，和阴魂城系出同源，风格近似是很正常的，就连路灯的样式都差不多。只不过，阴魂城的路灯在魔法的作用下永远明亮，这里全是灭的，变成了纯粹的摆设。当然，城市并未完全陷入黑暗，一些能够自己发光的水晶代替了路灯，放置在路口处，充当照明和指示牌的作用。 在整个城市中，唯有一处灯火通明，正是琼恩和珊嘉要去的地方：大剧院。 据琼恩向旅店老板打听到的消息，大约是从十六或者十七年前开始，神姬下令修建了这座大剧院，不定期举办歌剧丶音乐会甚至擂台比武，以丰富居民的娱乐生活，而且都是免费入场，不用花钱，所以非常受欢迎。事有凑巧，今天晚上就有一场歌剧表演，琼恩一时兴起，便约了姐姐出门。 大剧场位于城市的西南角，走过去并不算很远，因为这座城市本身就不大——其面积大约只相当于半个阴魂城的大小，也或许是在坠落时损失了一部分区域。琼恩和珊嘉一路走来，发现来看歌剧的人还不少，其中有相当多的一部分是父母带着未成年子女，一家四五口人集体前来，像琼恩和珊嘉这样明显恋人一对的也有，但不多，倒是有不少孤身一人的单身狗，而且都是雄性。 「感觉这城市里性别比例有点失调啊，」琼恩随口说，「男多女少。」 「或许是因为女性不倾向于夜间出门吧。」 「嗯，也有这种可能性。」 「看起来那位神姬把这里管理得还不错，」珊嘉说，「每个人的精神状态都很好。」 这点琼恩也注意到了，遇到的这些居民，看上去普遍不是很富裕，面容消瘦，衣着朴素，能看得出来平常工作很辛苦，也不见得有多少钱，但精神状态普遍不错，没有那种被生活重担压得透不过气的感觉，反而透着对美好明天的希望。能做到这一点，再参考夜间一路走来的良好治安状况，以及「建造大剧院给臣民提供免费娱乐」这件事，对统治者给予一个「贤明」的评价，应该不过分。 这就很讨厌了。 琼恩此行的目的，是要取得这座浮空城，如今被神姬捷足先登，双方就形成了实质上的冲突关系，弄到最后，说不定难免一战。神姬是恩瑟王国的实际统治者，势力庞大，琼恩倒不见得惧怕，但真要到了以武力决胜负的地步，己方的战斗力就要充分发挥，要内部团结，不能三心二意，否则就麻烦大了。 以目前身边的人为例，假设琼恩宣布要和神姬开战，以武力夺取浮空城的统治权，珊嘉丶莎珞克肯定没有异议，无条件赞成，维若拉估计也能争取，而梅菲斯就不好说了，至于凛，肯定是跟着梅菲斯走。如果神姬是个暴虐丶无能的统治者，在她治下民不聊生，乱七八糟，那麽琼恩就可以打着吊民伐罪的旗号，算是师出有名，梅菲斯应该也会赞成；但若神姬做得不错，琼恩想从她手里强行抢夺，梅菲斯就未必同意。 梅菲斯和凛是己方最强的战力，她们若是不支持，甚至反对，那就别想做成甚麽事情。从这个角度说，琼恩衷心希望神姬胡搞乱搞，民怨沸腾。可惜就目前的状况看，这个期望估计要落空。 算了，这件事以后慢慢想，既然来了，就先安心听听歌剧再说。 按照之前听到的说法，大剧院是神姬在十几年前下令建造的，但琼恩和珊嘉走到跟前就发现，与其说是新建，不如说是改装。至少主体结构部分肯定是利用原有的建筑，如果没看错的话，这里最初应该是一座神殿，而且是夜女神莎尔的神殿，现在舞台的位置，就是以前尊奉女神神像的地方。 「居然敢将夜女士的神殿改作剧院，也不知道该说是无知还是胆大，幸好这里是东域，若是在中土，估计早就被杀全家了。」 神殿是神祗在凡间的「行宫」，将一座神殿改造他用，这无异于向这位神祗宣战，至少在中土的概念中是如此。不过按梅菲斯所言，中土诸神要遵守某个古老的协定，不能进入东域，所以鞭长莫及。幸好琼恩和珊嘉都不是那种极其狂热的信徒，否则看到女神的神殿被如此亵渎，必然会大发雷霆，当场开打。 唔，错了，不是「幸好」，而是「可惜」——可惜自己不是狂信徒，否则这件事就是一个完美的开战借口啊，就算是艾弥薇也不好说甚麽，毕竟我这可是在维护自己的信仰，人一有信仰就立刻比别人高一等，做甚麽都是对的，就算是去自爆搞恐怖袭击，也是值得夸奖的。所以要不要从现在开始伪装成狂信徒呢，每天早上起床高呼一百遍「女神姐姐万岁」如何……算了，以前的表现太差，艾弥薇肯定不信，估计女神也不信。 叹了口气，琼恩和珊嘉走进剧院大门。 和记忆中的剧院差不多，上下两层的观众席围成一个半圆，大概有几百个座位，舞台在圆心的位置。因为没有门票，也没有固定的席位，观众进来随便找地方坐，有的甚至坐在台阶上，尽管旁边明明有空椅子。琼恩和珊嘉挑了个最角落的地方，比较安静，虽然视野有点不好，但不是大问题。 帷幕缓缓拉开，表演开始了。 歌剧这麽高雅的东西，琼恩向来欣赏不来，准确地说，他对一切戏剧都没兴趣，但也不厌恶就是，今晚之所以提议来这里，更多是为了陪姐姐散心。不过随着表演的进行，他也渐渐被吸引住了。 这是一个讲述「神姬打败妖魔」的故事。 （很久很久以前） 在遥远的古时候，雷霆之王和神姬共同统治恩瑟。七个可怕的妖魔一个接一个地从大地的最深处爬出来，它们长着七个头颅，七只手臂和七条尾巴，给人间带来了乾旱丶瘟疫和灾祸。 妖魔窃据了城池，僭称神王，残害凡人。雷霆之王勃然大怒，派遣他最信任的将军恩都奇去征讨。恩都奇是一位力大无穷的巨人，能够与火焰之魔牛较量力气，他接受了王的命令，带上他的弓箭和长矛向东出发了。 七个妖魔听说了恩都奇要来讨伐的消息，于是它们聚集在一起商量，七个妖魔的四十九个头颅发生了激烈的争吵，最终决定在龙剑峡谷中设下埋伏，静静等待恩都奇的到来。 恩都奇走进了峡谷，他看见了妖魔。「我是雷霆之王麾下的恩都奇，你们是何方来的亡灵，胆敢侵犯生者的国度！」 妖魔们爆发出一阵狂笑，「我们并非亡灵，愚蠢的将军，」第一个妖魔说，「我是钢铁之王，一切钢铁和金属都要听从我的命令，你的弓箭和长矛无法伤害我分毫。」 第二个妖魔全身布满火焰，「我是火焰之王，我将用来自地狱的烈火将你焚烧成灰烬。」 第三个妖魔藏身在一块巨大的冰山之中，他的声音低沉而模糊，「我是寒冰之王，一切终归冻结。」 第四个妖魔发出嘶嘶的毒蛇一样的声音：「我是沼泽之王，我能将你脚下的土地变成一片泥塘，然后看着你沉下去，窒息而亡。」 第五个妖魔骑着黑色的有角的战马，「我是岩石之王，任何冒犯我的人都会被压在岩石之下，永不脱身。」 第六个妖魔衣着整齐，彬彬有礼，「我是谎言之王，你会相信我所说的一切，心甘情愿地成为我的奴仆。」 第七个妖魔是个神经质的疯子，他没有自报家门，而是发出含糊不清的喃喃自语，拿着一支画笔要在恩都奇的盔甲上作画。恩都奇拒绝了他，妖魔显得非常失望。 恩都奇向第一个妖魔刺出长矛，但原本锐利的锋刃变钝了。 恩都奇丢下长矛，向第二个妖魔射出箭，但原本坚硬的箭矢被烧成了灰。 第三个妖魔藏身冰山之中，恩都奇无计可施。第四个妖魔将大地变成了泥沼，恩都奇沉陷下去，他努力挣扎着，跳出来。第五个妖魔从山坡上推下巨石，将恩都奇压在坡下。 第六个妖魔想要引诱恩都奇堕落，但第七个妖魔想将他做成标本，两个妖魔打了起来，他们恶战了三天三夜，最终第七个妖魔获得了胜利，带走了恩都奇的尸体。 雷霆之王得知恩都奇战死的消息，他十分伤心，痛哭不止。这时候，聪明丶美丽而勇敢的神姬走到王座前，说：「让我去收服那些妖魔吧。」 「连恩都奇那样的英雄都不是妖魔的对手，你又有甚麽办法？」 「恩都奇徒有勇力，不足以对抗妖魔，我会用智慧去征服它们。」 神姬召来侍女为她沐浴更衣。她赤裸着身体，站在镜子前，黑色的长发一直垂到腰间。侍女为她穿上冰丝制成的内衣，为她戴上紫色的王冠，将青金石项链系在她的脖颈上，她的左手戴着红玉手镯，右手中指戴着蓝宝石戒指，脚腕上系着金色的细链，最后披上一件白色的，有着狮子图案的长袍。神姬穿戴整齐，拿起一根雪花膏石手杖，然后出发了。 她并未直赴龙剑峡谷，而是走到东边的大沙漠中，神姬用手杖击地，黄沙如潮水般向两边退去，露出一个囚室，一个邪恶的女巫被禁锢在这里。 神姬问：「女巫啊，你是否知晓对付妖魔的办法？」 女巫发出嗤嗤的冷笑，不肯回答，但神姬毫不气馁，坚持发问。最终，女巫不耐烦地告诉她：「要对付妖魔，只有蝴蝶仙女才有这样的智慧。翻过那座山，渡过那座湖，有一片遥望无际的黑色荒原，在荒原上有一座圆形的青铜城堡，蝴蝶仙女就住在城堡里。」 神姬向女巫道谢，然后去找蝴蝶仙女。她翻过山，渡过湖，在黑色荒原上艰难跋涉了七天七夜，然后终于见到了仙女。 「仙女啊，我是恩瑟的神姬，我的国家被七个可怕的妖魔入侵，我的子民在痛苦和恐惧中挣扎，我们最勇敢的将军已经战死，国王一筹莫展，整日以泪洗面。请求你大发慈悲，教导我如何打败这些妖魔。」 仙女和她的爱人在一次战乱中失散，无法寻找，正在忧愁烦闷之中，对神姬的请求不理不睬。神姬苦苦哀求，但仙女始终不为所动，无奈之下，神姬灵机一动，告诉仙女：「如果你能够帮助我打败妖魔，我将会走遍大地的每个角落，一定会为你将爱人找回。」 仙女同意了，然后教了神姬对付妖魔的办法。 神姬返回恩瑟，在峡谷中找到了妖魔，并且要求决斗。七个妖魔看见这样一位美丽的女子孤身前来，于是掉以轻心，决定一个接一个地接受挑战。 第一个妖魔刀枪不入，神姬取下王冠，变成一座高山，将它压在山下。 第二个妖魔口喷烈焰，神姬取下手镯，变成一座湖泊，将它沉入湖底。 第三个妖魔想将神姬变成冰雕，但神姬的白色狮袍挡住了它的邪术，并且变成了一阵旋风，将妖魔卷到天际。 第四个妖魔故技重施，将地面变成了泥沼，自己潜入其中，神姬取下脚链，投入泥沼之中，脚链变成了金色的绳索，将妖魔牢牢捆缚。 第五个妖魔从山坡上推下巨石，神姬取下戒指，巨石在碰到戒指后向相反的方向滚动，将妖魔变成了肉饼。 第六个妖魔慌慌张张地想要鼓动他的如簧之舌，但聪明的神姬识破了它的诡计。神姬将项链送给妖魔，妖魔刚刚戴上，项链就勒紧了它的咽喉，让它再也无法说出一个词。 第七个妖魔最为强大，但它眼见同伴纷纷失败，心生畏惧，于是提出和解，并且索要一件战利品。神姬将内衣褪下，送给它，妖魔接受了，然后退回地底。 神姬打败了妖魔，返回王宫，一路上她受到了人们无比热烈的欢呼和致敬。神姬走到雷霆之王的王座前，将雪花膏石手杖交还给丈夫，并将一切光荣都献给他。 国王非常嫉妒，认为神姬在民众心中的声望超过了自己，这令他寝食难安。聪明的神姬看出了国王的心思，于是她主动提出离开。「我应允了仙女，要为她找到失散的爱人，」神姬如是说，「在没有找到之前，我不会再回来。」 神姬离开了王宫，为了抵御猛兽与强盗，国王送了她一副银白色的盔甲。 神姬头上不能再戴王冠，脖颈上不能再戴项链，手上不能再戴手镯和戒指，脚上不能再戴脚链，她不能穿长袍，也不能穿内衣。她的手杖已经交还国王，所以她也不能持有武器。神姬只能赤裸着身体，穿着盔甲，在大地上孤独地行走和寻找。 （剧终） 「挺有趣的故事。」散场后，琼恩对珊嘉说。 歌剧不是看故事的，曾经有人这麽对琼恩说过，但以他的欣赏水平，也就只能看看剧情，表演得好不好，他是没概念的。更何况，他现在的心思也完全不在这上面。 这个故事真的很有趣。 「火焰的魔牛是甚麽东西我不知道，但恩都奇这个名字我还是有印象的——所以其实是天之公牛？ 七个魔王是甚麽鬼，地狱明明是九大魔君啊，怎麽少了两个，唔，邪蛇陛下肯定除外，还有一个是……扎瑞尔吧？」 黑色荒原上的圆形青铜城堡，这形容与琼恩见过的地狱第一层阿弗纳斯完全吻合，至于失去爱人的蝴蝶仙女，这显然不是拜尔，而是扎瑞尔。所以整个故事，是说神姬在扎瑞尔的指点下，打败地狱第二到第八层魔王？但扎瑞尔完全没有理由这麽做吧。等下，那位雷霆神王在做甚麽，似乎整场打酱油，没有半点输出啊。还有那位大沙漠中的女巫又是谁？ 直觉告诉琼恩，弄明白这些问题，会对他有帮助。原本只是抱着消遣的想法来陪姐姐看场歌剧，没想到还有这种意外收获。看起来只是个荒诞不经的故事，其中包含的讯息却意外地丰富，有一些细节真实得可怕，这可就不是完全靠凭空想像就能创造，必然有所依据。如果能够进一步研究，剥离那些歪曲丶伪装的地方，说不定可以还原真相，搞清楚究竟发生了甚麽。 或者直接去问扎瑞尔？ 直接问当事人是最有效的方法，可惜自从魔姬回到地狱，琼恩就没办法再主动联系她，而且按照上次见面时所言，她会有很长一段时间无法再来物质界（无论是以甚麽方式）。一想起这点，琼恩就总觉得有些惴惴不安，好像原本一个非常可靠的依仗，突然消失了似的。 唔，不知不觉之间，自己已经对她有这样强的依赖感了吗？不行，自己可是男性啊，吃软饭是可耻的。 对了，扎瑞尔留下了一个「玩具」，那位名字叫做莎琳娜的盲女，当然现在人家已经不盲了，而且好像已经变成了欲魔。琼恩自己没办法联系扎瑞尔，但莎琳娜或许会有甚麽渠道？毕竟她们都是魔鬼，沟通起来可能比较方便。说起来，那个玩具放在甚麽地方了？哦，想起来了，是在《命运长夜》里。 「姐姐。」 「嗯？」 「晚上可以把那本书借我吗？」 「可以啊，你是想去看望欣布陛下？」 「呃，也顺便去看看吧，」琼恩说，「我想见见莎琳娜。」 能感觉到珊嘉微妙地皱了皱眉，琼恩有些奇怪，姐姐和任何正常女性一样，对他花心乱搞这件事没有半点好感，对他身边的其他女孩子也都抱有一定程度的敌意，但或许是对自己有充足的信心，除了梅菲斯之外，对其他女孩子，她都能很好的维持「正宫」的风度，不会把反感之意表露出来。为何会对莎琳娜这样一个几乎没有存在感的人这样警惕？诸神在上为证，琼恩真的还没有和莎琳娜发生过任何超友谊关系——不，是连友谊都没有。莎琳娜之所以在这里，纯粹是作为「扎瑞尔送给琼恩的玩具」而存在，而琼恩别说玩弄，连手都没碰过。 「姐姐不喜欢她？」他小心翼翼地问。 「也没有，」珊嘉说，「只是一想起她是扎瑞尔派来的，就总觉得不太开心。」 所以姐姐其实不是对莎琳娜有看法，而是针对扎瑞尔？说到这个，扎瑞尔也是如此，魔姬似乎毫无嫉妒心，用她自己的话说，就是完全摒弃了这种低级无聊的人类情感，她对琼恩身边的女孩子全都亲切相待，甚至还出于诸如「美学」之类的考虑，积极主动地帮助琼恩扩大后宫——唯一的例外就是珊嘉。不知何故，扎瑞尔对珊嘉总是抱有若隐若现的敌意，似乎是和某位叫做「小雅」的人有关。 所以珊嘉对扎瑞尔的反感，也是出于同样的缘由？ 扎瑞尔将珊嘉看做是「小雅」的转世，而这位小雅应当是她以前的劲敌，矛盾根源于此，虽然在琼恩看来有些莫名其妙，但逻辑还是通顺的。问题在于珊嘉并没有「小雅」的自觉和记忆啊，她对扎瑞尔的敌意，仅仅是「被敌视的自动反击」，还是有更深层次的原因？ 「我有时候在想，或许我真的是那位小雅。」珊嘉说。 「……姐姐你别突然说这种话，很吓人的。」 「你还记得埃卜拉变的那只虫魔吧。」 「当然记得。」 「你们推测它是地狱大公爵巴尔泽布——至少是个投影，对吧，」珊嘉说，「那你记不记得，最后它朝我冲过来的时候，忽然中途换了方向。」 「嗯。」 珊嘉所说是圣渊城之战的最后一幕，琼恩记得很清楚，虫魔落荒而逃，朝着蜿蜒河边高速狂奔，珊嘉就在它的前进路线上，眼看就难逃一劫。不知何故，虫魔忽然一个急转弯，临时转换方向，若非如此，还真不一定会被追上丶消灭。 「你们当时背对着它，应该没看见，我面对着它，清楚地看见了它当时地表情，」珊嘉低声说，「它怕我。」 「嗯？」 「我从没见过那麽扭曲地表情，也很难描述形容，但在看清我的那一刹那，它极度的恐惧，这点毋庸置疑，」珊嘉说，「正因为这恐惧，让它宁可被追上，也要绕开我。」 琼恩沉默。 「可是很奇怪啊，」少女继续说，「它为甚麽会恐惧我呢？它是地狱大公爵，就算是放眼整个世界，它也是最高最上的存在，说句不敬的话，拥有堪比诸神的力量。它为甚麽会恐惧我呢？这无论如何也没道理吧。但事情就这样发生了，那麽我想总该有个缘由，我想来想去，只有一个可能性：它和扎瑞尔一样，把我看成了那位『小雅』。」 「如果只是扎瑞尔一个人这样认为，那麽或许还可以说是她误认——虽然这种可能性也微乎其微，但两位大魔君共同确认，我想这已经是无可置疑了吧，」少女露出苦笑，「所以我就是小雅。」 而小雅，是一位让地狱大魔王都恐惧丶颤栗的人。 「从第一眼看见扎瑞尔，我就不喜欢她，当然，我一直以为这是出于嫉妒。她又美丽，又强大，我嫉妒她是理所应当的。但渐渐地，我的想法变了，或许事情没这麽简单，或许一切自有根源。扎瑞尔不喜欢我，因为在她眼中我是小雅；如果我真的是小雅，那麽我当然也不会喜欢扎瑞尔——抱着这种想法，一切就都顺理成章了。」 「姐姐，我觉得……你这有点像是自我暗示。」 「或许吧，但你能确定我不是小雅吗？」珊嘉侧过脸，凝视着琼恩，「或者说，在你心里，你不觉得我其实就是小雅吗？」 琼恩思索了一会，摇了摇头。 「我觉得不是，」他说，「我不知道小雅是谁，也不知道她是甚麽样子，甚麽性格，甚麽脾气，甚麽爱好。她所有的一切我都不知道，我根本就不认识这个人。我所认识的，看见的，熟悉的，铭记的，始终不渝，永志不忘的，就是我的姐姐和恋人，珊嘉·兰尼斯特。姐姐是甚麽样的人，那麽甚麽样的人就是姐姐；如果真的曾经有一位叫做小雅的人，她和姐姐相貌一模一样，性格一模一样，所有的地方都一模一样，那麽我会说，她很像我的姐姐，而绝不会说，我的姐姐像她，或者是她。」 「是吗？」 珊嘉长长地吐了口气，仰起脸，望着夜空中的闪烁星辰，「谢谢你这麽说，琼恩，」她说，「我会永远永远记住的。」 琼恩抓了抓头发，「那麽，姐姐，可以把书借给我了吗？」 「……你还真是擅长破坏气氛呢。」 第五节 任务 回到住处，其他人都在，正围着一张圆桌玩狼人杀。「你们去哪了？」凛不高兴地说，「人太少了不好玩啊。」 「你这也太沉迷了吧。」 「反正又没甚麽事可做。正如有人说：长夜漫漫，人生苦短，不如玩游戏。」 「……你这都是哪里看来的谬论——算了，你不用说，我知道了。」 「我出去转了转，城市的中心区域，圆形，面积大概相当于整个城市五分之一，被警戒线圈起，不许人靠近，」莎珞克汇报工作，「打听了一下，基本就像卫兵说的，因为之前进入的人，统统都有去无回，所以被列为禁地。据说神王吉勒今还在的时候，曾经说要解决这个问题，但最终也未能成功。虽然有些麻烦，但只要不越界，也就不会有任何危险，多走点路绕开便是，所以一直以来，也就听之任之了。」 「所以的确是可以进入？只是有去无回。」 「是的。」 这个情报就和萨玛斯特之前所说存在冲突了。萨玛斯特告诉琼恩的是：浮空城的核心区域被魔法防护，连他都无法进入，并不是说其中危险重重，进入者会遭遇不测——这两者还是有区别的。 或许老巫妖记错了？毕竟也是几百年前的事情了，亡灵虽然不死，但也的确是会存在记忆错误丶遗忘这回事的。 「另外有件事值得注意，」莎珞克说，「那一圈警戒线，没有卫兵看守，但却有附着魔法——就是我们中土的魔法，具体我看不出来，但强度不低。」 「咦？」 莎珞克不是巫师，但作为资深杀手，对魔法也有一定的了解，她能下这种判断，可信度很高。如此说来，这座城里除了琼恩一行人之外，还有其他来自中土大陆的巫师，而且还不是弱者。 是那位「乌鸦城主」吗？抑或是和琼恩一样的旅行者？ 琼恩收集过一些信息，雅尔贝琳娜城是神姬的封地，但神姬很少来，平常都是由一位「乌鸦城主」代管。据他判断，这位代理城主很有可能是一位巫师，首先他很宅，深居简出，极少在人前露面；其次他养宠物，乌鸦是很常见的一种巫师魔宠；再次他单身，所有情报都没提到乌鸦城主有夫人，单身狗和巫师这两个群体容易重合；最后，塔米娅曾经说过他很变态，而巫师大多变态，除了琼恩这种阳光少年以外——综上所述，他是巫师的可能性很高。 同行吗，是不是应该去打个招呼呢？既然对方已经设下了警戒线和魔法防御，那麽琼恩如果无视警告，直接进入迷锁区域，是否会引发冲突？ 「那些明天再说，」凛不耐烦地拉着琼恩坐下，「先玩游戏。」 坐下来陪凛又玩了两局，琼恩找个理由，拿着珊嘉给他的《命运长夜》，回到自己房间。 意识沉入黑暗的虚空之中，经过一段时间，眼前出现了光亮。他身处一个彷佛是十字路口的地方，前后左右都有路，但不知道通往甚麽地方。若是珊嘉在，自然很清楚，但琼恩并不是命运长夜的主人，只是暂时借用，服务就不是那麽到位了。 他随便选了一个方向，刚刚走出两步，便看见了欣布。女王仍然在沉眠中，不言不动，琼恩本待离开，又觉得既然来了，就看看情况，便靠近了一些。 她漂浮在空中，黑色的巫师袍包裹着身体，银色的长发安静地垂下。琼恩平常每次看到她，总是凛然生威的模样，如今睡着了，却也自有一种别样的味道。说她是个美人儿，是没有任何疑问的，但对于琼恩来说，她最诱人的地方，倒不在于容貌，而是身份。 首先她是阿格拉隆的女王，地位尊崇，非比寻凡，能够推倒她，会给人巨大的虚荣感；其次她是凛和维若拉的老师，两个学生已经到手，再把老师一起弄上床，充分体现美学——琼恩如此想着，忽然发现自己的思考方式怎麽变得和扎瑞尔有点像，不知不觉之间，已经被她影响了吗？ 等等。 欣布之所以沉睡，是因为在阴影谷之战的最后，魔法女神的圣者被摧毁，银火短暂暴走，造成这种状况。如今在她的全身，银色火焰吞吐不定，时隐时现，让人不敢靠近。琼恩忽然想起一个很严重的问题：他之前是打算等到不举的诅咒解除，就推倒欣布，吸收暴走的银火，将她救醒，这个计划已经得到相关人士（凛丶维若拉和梅菲斯）的首肯或默许，准允实施。但她全身都是银火，自己要怎麽才能推倒？难不成要给自己的某个重要部位加上防御火焰伤害护盾？但这对银火也无效啊。 头疼，算了，麻烦的事情先抛开不想，以后再说。 回到路口，重新选择一个方向，这次看到了莎琳娜。 琼恩第一次见到莎琳娜，是在塔瑟谷，她的家中。此次恍如重现，周围的一切与记忆中完全一致。原本就是虚拟的半位面，可以随心所欲地创造场景。不过，还是有所不同的，她的眼睛恢复了视力，正在看一本书，发现琼恩到来，莎琳娜赶忙起身，盈盈跪倒，匍匐在的。 「崇高伟大的主人，欢迎莅临寒舍。你忠实的女奴莎琳娜，时刻等待聆听吩咐。」 「……免了，以后别这麽麻烦，你起来吧，」琼恩很不适应地扭了扭身体，随手拉过一张椅子坐下，「我只是路过，嗯，随便路过，记得你在这里，过来看看。」 莎琳娜站起身，垂手侍立在旁边，用毕恭毕敬的语气接着发言。 「能够被主人记住，实在是属下无上的荣幸。这个时间，在外面应该已经是深夜，主人想必是要休息了，请准许我侍寝。虽然和扎瑞尔陛下以及各位女主人相比，属下的姿容不值一提，但必定会竭尽心力服侍主人，让主人获得快乐。」 琼恩用手捂着脸，叹了口气。 「我说，莎琳娜小姐——」 「万万不敢被主人这样称呼——」 「闭嘴！」琼恩没好气地说，「莎琳娜小姐，我们也算是旧相识了，你以前说话可不是这样别扭，大家能不能正常地沟通呢。」 「那是属下当时狂妄无知，冒犯主人，恳请原谅。」 「但我不喜欢你现在这样啊。」 「非常抱歉，属下愚笨不堪，给主人带来困扰，恳请准许属下自杀谢罪。」 「好好，」琼恩放弃了，也不知道扎瑞尔是怎麽调教的，把好端端的一个正常人变成这样，这技术严重不过关啊，下次碰到一定要跟她说清楚。而且这说话风格怎麽回事，莫非魔姬这段时间乱七八糟的漫画或者轻小说看多了？「那就这样吧，自杀甚麽的就算了。另外，我不是要找你侍寝，是有问题想问你。」 「请主人垂询。」 「你能联系上扎瑞尔吗？」 莎琳娜抬头看了琼恩一眼，又立刻低下头，「恕属下无能。原本一直是可以的，陛下还曾经几次询问过主人有无临幸属下，但在大约一个月前，忽然就中断了音讯，从此再也无法联系。」 「哦。」 莎琳娜说的时间，差不多就是琼恩在彻森塔，最后一次梦见扎瑞尔的时候。那次魔姬说，因为东域的特殊限制，她每七年才能来一次，这次机会用掉，下次就要等七年以后。琼恩本来还抱着侥幸心理，以为扎瑞尔可能是跟他说着玩，现在看来，并不是开玩笑。 很烦啊。 面临一堆麻烦，很想找人商量和诉说。梅菲斯是很优秀的参谋，但限于立场和性格，有些事情没办法跟她讨论；姐姐毕竟经验丶见识不足，很多事说了也没用，反而让她担心；莎珞克倒是可以推心置腹，见识也不错，但从过往历史来看，她尽出馊主意，让人没法信任；维若拉麽，毕竟还没熟到那个程度，同时立场也是个问题；剩下还有谁？那个整天沉迷玩狼人杀游戏的新晋红龙女王麽。 从这点来说，扎瑞尔真是完美的幕僚，聪明丶博学丶理智，而且忠诚。如果有她在，一切问题——至少大部分问题——应该都能迎刃而解吧。算了，男人还是要自强自立，不能总是指望妹子。 琼恩吐了口气，毫无形象地舒展身体，开始考虑接下来要解决的问题。 事情很多，但有轻重缓急之分。最当务之急，自然是要从神姬手里把浮空城夺回，而在此之前，先要进入城市的中心区域探索一下，看看究竟情况如何。虽然由于迷锁仍在运作，推测密瑟能核完好，但这毕竟只是推测，没有亲眼见证。倘若能核其实已经毁损，这座浮空城的价值就大打折扣，后续方针可能也要随之调整了。从另一个角度说，这座浮空城的边缘区域已经被探索丶居住多年，有价值的东西应该都已经被取走，不可能还等琼恩来发现；只有中心区域，有迷锁守护，无人能够进入，应该还有大量宝藏。 原本以为迷锁笼罩的核心区域难以进入，现在却发现并非如此，纵然有危险，也值得一试。 琼恩此行，一为寻城，作为接下来在东域活动的根据地；一为寻宝，期望能够有所收获，快速提升力量。当然，寻找那种名为「眼泪石」的金属，解除不举诅咒，更是最重要的目的，但这个暂时没有太多头绪。 对了，记得扎瑞尔上次说，可以在莎琳娜身上做实验，积累数据样本，寻找破解诅咒的办法。 「莎琳娜，你刚才说侍寝，但你应该也知道我的状况——有甚麽办法能解决吗？」 「是这样的，主人，」莎琳娜用无比尊敬的语气回答，「属下无能，无法解除诅咒，但可以用『梦境』来服侍主人，让主人享受到同等的快乐。」 「梦境？」 「是的，这是扎瑞尔陛下赐予的能力，可以让主人进入梦中，与属下交合。」 「……这有甚麽意义？」琼恩大感失望，「也就是做个春梦罢了。」 「还是有所不同的。」莎琳娜解释。 寻常梦境，人是无法自由控制的，但莎琳娜所说的梦境中，琼恩可以很「清醒」地知道自己正在做甚麽，并且决定要去做甚麽。另外，普通的梦里，人的感受其实是很模糊的，并不清晰，而莎琳娜所说的梦境中，琼恩可以像现实世界一样感受一切。说得再通俗点，寻常做个春梦，只是模模糊糊地觉得爽，莎琳娜的梦，是让他清楚地爽，明白地爽，想怎麽爽就怎麽爽。 「另外，属下是和主人同时进入梦境，主人的一切，属下都会如实感受。如果积累起足够的次数和经验，或许就可以从中分析出有价值的资料，帮助主人解除诅咒。」 听起来，就像是所谓的「虚拟现实网游」，当然，是不正经的那种。 「需要属下侍奉主人进入梦境吗？」莎琳娜问。 「算了，今天就不用了，再说吧。」 即便再怎麽感受真实，终究也是虚拟的，总还是会让人觉得怪怪的。琼恩不知道这是否是自己的心理作用，但他就是这样认为。反正还有维若拉在，又不是彻底不举，没必要这麽早就沉迷虚幻之中。最多，等维若拉这个月不方便的那几天，再来尝试一下吧。 正如此想着，耳边传来莎琳娜的询问声。 「恕属下冒昧请教，主人，扎瑞尔陛下是发生甚麽状况了吗？」 「哦，她有点事，说是在很长一段时间里，没办法再来物质界。」 「这……是真的吗？很长一段时间是多久呢？」 「当然是真的，预计六七年吧。」 「是吗？是吗！是吗！哈哈哈哈哈哈！」 突如其来的狂笑声让琼恩吓了一跳，他抬起头，只见莎琳娜不知何时已经变了模样，两个碧绿色的弯角从她的头发中伸出来，纯白羽翼在背后舒张，漆黑的火焰缠绕在她的手臂上，变幻成各种武器的形状。一双紫色的，没有瞳孔的眼睛，正死死盯着琼恩，仇恨之意宛若实质般溢出。「既然如此，那就请你举手投降吧，主人。」 「甚麽啊？」琼恩一时还有点没搞清楚状况。 「既然魔姬陛下已经离开这个世界，岂不正是我可以逃脱牢笼的大好时机吗，主人啊，你莫非当真以为，我会喜欢待在这种黑暗丶荒凉丶孤寂，连时间流逝都感觉不到的地方？」莎琳娜美丽的脸庞上，表情扭曲而狰狞，「你莫非当真以为，我会喜欢用那种卑微的语气和你说话，不知羞耻地自荐枕席？你莫非当真以为，你可以随意践踏我的身体，我的尊严，我的信仰？我是女神选中的人，我将随侍在她的左右，见证她君临万物丶超越诸神的伟业，怎麽会被区区一个凡人所奴役。所以，投降吧，主人，我知道这是你的半位面，外面有很多你的同伴，但只要以你为人质，她们就不敢阻拦我。如果你乖乖配合，我会饶你一命，毕竟也算相识一场嘛。」 「等等，我不太明白，」琼恩举起手，「你的女神究竟是谁？」 扎瑞尔被莎琳娜的先祖用「火之剑」封印在塔瑟谷，莎尔为了窃取地狱的力量，伪装成扎瑞尔诱惑了莎琳娜，让她帮助魔姬逃脱，并且被吞噬，从而设下陷阱。扎瑞尔在琼恩的帮助下破解陷阱，最后将莎琳娜变成了邪魔，调教之后送给琼恩。整个过程，琼恩也是亲身参与的，了解还是比较清楚。这里有个细节要注意，真正引诱莎琳娜的是莎尔，但莎尔并未显露真身或真名，而是自称「梦华女士」，也就是扎瑞尔。所以在莎琳娜的认知里，她的女神应该就是扎瑞尔才对。 「笑话，区区一个邪魔，也敢僭称女神，」莎琳娜说，「我所崇拜的，是一切魔法的创造者，一切黑暗的统御者，一切秘密的执掌者，夜女士莎尔陛下。」 「哦，原来你已经弄明白了啊，是扎瑞尔告诉你的吧，」琼恩点了点头，但他仍然有疑问，「既然你都知道夜女士了，那也应该明白，她当时伪装成扎瑞尔，就是骗你去当炮灰，根本没怀好意——既然如此，你仍然还是自称她的信徒？」 「女神的思虑如海洋般渊深，女神的谋略如天空般宽广，我辈凡人，怎麽能够妄加揣度，甚至心有怨怼？无论女神如何考验我，磨练我，锻造我，都是为了让我成为有用之材，能够为女神的大业做出些微贡献——」 「行了行了，打住吧，我明白了。」 琼恩揉着额头，心想自己遇到了一个狂信徒，而且还是个脑子不清楚的。不，狂信徒本来就脑子不清楚，这两者根本就是重合的。话说扎瑞尔怎麽回事，技术也太差劲了吧，调教出来的「玩具」不好用不说，还是有异心随时准备反叛的，这也太丢魔姬的脸了吧，还是说她故意为之？ 刷！ 琼恩的态度激怒了莎琳娜，她挥舞着手臂，漆黑火焰幻化成一柄刀砍过来，但在距离巫师还有半寸的地方停住了，无论她如何用力，也没办法再接近一点点。 「虽然和扎瑞尔相比是差得很远，但我好歹也是名高阶巫师啊，你也太小看我了吧，」琼恩叹了口气，「看来你的眼睛是治好了，智商却半点没有提升。而且，莎琳娜，你为甚麽觉得扎瑞尔既然将你送给我，却不会同时把你的真名告诉我呢？」 他念出了一个词，声音很轻，莎琳娜却如遭重击，砰地摔飞出去，在半空中还没落地，无形的手扼住了她的脖颈，将她整个人往上提起。邪魔可以不呼吸空气，但脖颈被扼断也一样会消灭。求生的本能让她用力挣扎，手足乱蹬，然而这一切毫无作用，完全徒劳。 「别担心，莎琳娜，我不会杀你，」琼恩说，「你是扎瑞尔的玩具，虽然已经送给我，但我也不想在没有徵得她同意的情况下处置。但我也希望你不要再做无用功，徒增彼此的烦恼。你听明白了吧。」 无形的手松开了，莎琳娜噗通跌落在地上，琼恩懒得再多说，转身准备离开。刚走出两步，忽然感觉长袍地下摆被拽住了，他低下头，正迎上莎琳娜的目光。 「对不起，主人，」她哽咽着，眼中满含泪水，「我错了，求求你原谅我。」 「嗯，我已经原谅你了。」 「那你能放我离开这里吗？我会永远效忠你，我立誓，我以真名立誓，」莎琳娜仰望着琼恩，「我不想被禁锢在这里，一分一秒都不想。这里甚麽都是黑色的，甚麽都是空虚的，就算有颜色，也是虚假的，伪造的。我好不容易才重见光明，我想看见真实的色彩，我想看见鲜红的血液，我想看见暗绿色的脓肿，我想看见粉红色的肌腱，从惨白的骨骼上被撕开来，我想——」 「闭嘴！」 琼恩真的有点受不了了，他实在好奇扎瑞尔究竟是怎麽回事，怎麽会调教出这种精神病来。不，应该她本来就是精神病，但显然扎瑞尔的调教让她的症状进一步加重了。「每个人都有争取自由的权利，将你禁锢在这里，最初非我本意，」琼恩说，「事实上，如果你一开始就提出这个请求，我应该是会同意的。但以你刚才表现出来的状态，我觉得还是留在这里比较妥当。」 「请等一等，主人，扎瑞尔陛下曾经吩咐：当主人第一次临幸属下之后，就让属下将一件非常重要的事转告主人。」 「先说清楚，我并没有临幸你，」琼恩说，「不过既然有非常重要的事，就说来听听。」 「是，主人，」莎琳娜说，「扎瑞尔陛下让属下转告：如果找到了浮空城，要小心，她的一位脾气不好的朋友可能也在那里。」 琼恩沉默了一会，示意莎琳娜起身。 「扎瑞尔有告诉你如何联系那位脾气不好的朋友吗？」 「陛下没有谕示，但是，但是，」莎琳娜偷偷看了琼恩一眼，战战兢兢地说，「属下妄自揣度，陛下的友人，想必也是高位的大魔鬼。属下虽然无能，但若是接近高位大魔鬼，应该就会立刻感应到威压。」 琼恩点了点头，「所以你又承认我是你的主人了？」 「属下此身此灵，都是至高无上的扎瑞尔陛下所造；你是扎瑞尔陛下的爱侣，当然也是属下竭诚效忠的对象。」 「那你的女神呢？」 「属下的一切都已经和将要奉献给扎瑞尔陛下和主人，没有空馀的心思去侍奉女神。」 「……你这立场转变好快啊。」 目睹了她此前的表现，莎琳娜现在说的话，琼恩一个字也不信。尽管如此，她还是成功引起了自己的一点点兴趣，尽管也只是一点点。琼恩思考了一会，「以真名起誓，永远效忠于我，不得对我，以及我所喜爱的人，做出任何不利的举动。」 「属下在此以真名起誓。」 琼恩伸出手，莎琳娜哭泣着跪下，亲吻他的指尖。微弱的光从她的嘴唇上泛起，缓缓浸入琼恩的皮肤里。当这一切完成，琼恩拍了拍她的肩膀，命令她把脸上的泪水擦乾。 「走吧，我带你去拜见第一位女主人，她叫珊嘉。」 * * 第二天早餐时，琼恩向大家介绍了新的队伍成员。莎琳娜的到来并没有引起太多关注，她们基本都知道有这样一个人存在，也算是早有心理准备。而且对于某个整天沉迷游戏，为此不断鞭策琼恩赶快扩大后宫规模的红龙女王来说，又多了一个人，实在是件令人愉快的事情。 「这下就算琼恩开溜，也能勉强凑齐玩游戏的人了。」她满意的说。 「……行，等我拿到浮空城，就建一个大大的后宫，给你找一堆姐妹，让你永远不缺玩伴。」 「我的姐妹永远只有艾弥薇一人，」凛认真的说，「不过玩伴倒是多多益善。」 琼恩放弃和凛讨论这个话题，转而和大家商量今天的安排。 「早上我去看了看那个警戒线，的确是有一位巫师布置了魔法防御，而且水准很高，」维若拉说着，看了看琼恩，「未必在你之下。」 「哦？」 琼恩如今的水平，就算放在巫师扎堆的阴魂城丶塞尔这种地方，也算得上杰出了。东域这种巫师荒漠，眼前这座几千人的偏远小城，居然还潜伏着这等人物，可真是出乎意料。 「去拜访一下那位乌鸦城主如何？」梅菲斯提议，「我们既然想进入迷锁，也就是禁区，按理来说，也应当徵得他的同意。」 「可是塔米娅警告说……」 塔米娅说乌鸦城主是个大变态，千万不要接近，却又没有说明具体缘由。就琼恩的本心而言，他并不是很想去找城主，因为这就有种承认对方的统治合法性的感觉。但其他人似乎没这麽敏感，普遍觉得入乡随俗，既然到了人家地盘，还是尽量尊重别人的规矩为好。 琼恩朝莎琳娜使了个眼色。 「尊敬的主人和诸位女主人，属下有一些愚见禀呈。」 「嗯，说吧。」 「是，那位塔米娅小姐的说法姑且可以不考虑，但属下并不觉得如果我们想进入迷锁的话，有通知那位乌鸦城主，或者其他甚麽人的必要，」莎琳娜说，「既然他们把那片区域划为禁区，也即是说，并不在其控制丶治理之下。即便不考虑主人和珊嘉女主人与这座浮空城的渊源可能更深这一点，就单纯地以『先占先得』这个道理来说，他们也没有任何权力阻止我们，因为那里现在应该还算是无主之的。」 所有人——除了琼恩——都惊讶地看着莎琳娜，后者躬身行礼，然后退到珊嘉的身后，和莎珞克并排侍立。 「我觉得，莎琳娜说得挺有道理。」维若拉想了想，表示赞同。 「但我们若是无视警戒直接进入，恐怕会引发冲突。塔拉夏刚才也说了，对方的实力不容小看，」梅菲斯沉吟着说，「而且我还考虑一点：迷锁内必然有危险，我们贸然闯入，风险太大。乌鸦城主那边，或许能够提供一些信息帮助，毕竟他在这里待了这麽久，总该比我们了解得多。」 「艾弥薇说的后面这点值得考虑，」珊嘉说，「毕竟安全第一。」 「但如果对方不同意我们进入禁区，怎麽办？」莎珞克问。 「先礼后兵吧，」珊嘉说，「先交涉看看。」 多数人都是这个意见，琼恩也不好过分坚持己见，然而正当他打算照此实施，却遇到了难题。「你问乌鸦城主住在哪里？」旅店老板摇头，「不知道。」 「不知道？」 「没人知道他住在哪里，也没人能找得到他，一般一个月甚至两个月才露一次面，神出鬼没的，」旅店老板说，「我们甚至怀疑他不住在城里，而是在森林里。」 「……不是说平常都是他在管理这座城市吗？」 「这里有甚麽好管理的，」旅店老板说，「大家都勤勤恳恳干活，踏踏实实生活，本本分分做生意，从来不需要人管。」 既然找不到人，那就正好不找了，琼恩抱着这种想法，正要回去告诉其他人。旅店老板叫住了他：「你找城主是有甚麽事呢？」 「哦，我是探险家，想和城主申请进入迷锁——我是说那片禁区——看看，说不定有甚麽收获。」 「探险家？你想进入禁区？」旅店老板上下打量着琼恩，「那你根本不用去找城主啊，去冒险者工会接受委托就可以了。」 冒险者工会？琼恩想了起来，进城的时候，卫兵的确对他说过，城里有冒险者工会，可以接受委托丶赚取报酬。他当时没有太在意，如今被旅店老板再次提起，顿时有了兴趣。 冒险者工会，几乎是每一本奇幻小说中的城市的标准配置，和墓地与下水道并列。墓地和下水道负责产生副本和刷新怪物，冒险者工会则用来让主角接任务丶领取报酬丶提升声望等等。话虽如此，琼恩现在所处的这个世界，似乎和小说里有所不同，至少就他之前去过的这些城市来说，从来就没见过「冒险者工会」这种东西。冒险者自然是有，也接受委托，收取报酬，但都是无组织无纪律的，整个市场处于比较自由丶散漫丶混乱的状况，让琼恩一度颇为失望。 不知道这里的冒险者工会是甚麽样呢？一座气派的丶富丽堂皇的大厅，柜台后面坐着美丽的侍女，告示牌上张贴着各种各样的委托，标明难度等级和报酬多少，一群全副武装的冒险者们在告示牌前驻足浏览，挑选符合自己队伍等级的任务。按照惯例，是不是还要去注册一个队伍名称，通过不断做任务提升等级，比如从青铜级升级到钻石级，如果能够完成一些传说级别的任务，譬如「进入无尽深渊，打倒大魔王格拉兹特，拯救沃金女神」之类的，就可以升级到最强王者了——大概诸如此类吧。 抱着这样的想像，琼恩和珊嘉丶维若拉三人通过向行人问路，找到了冒险者工会。 「这麽小？」 和想像中相差甚远，所谓的冒险者工会，位于一个小巷子的尽头，从外表看起来就像是个杂货铺，但招牌的确没错。琼恩三人走进去，就把空间挤满了，连转身都困难。柜台的确有，但后面并非美丽女子，而是一个半秃顶的中年人，手中拿着厚厚的账本，正不高兴地瞪过来。 「不是说过每周三休息，不收东西吗？」 「嗯？」 琼恩莫名其妙，正不知道该如何回答，对方的语气缓和下来。「原来是新人啊，」他说，「之前没见过，是第一次来吧。」 「是的，我们昨天才进城，听说这里有冒险者工会，所以过来增长见识。」 「看你们的模样，都是从海外大陆来的吧，之前也有碰到你们的同乡，」中年人说，「至于这里，也没甚麽好见识的，你若是对自己的力量有自信，就在我这里做个登记，做好准备就去城外的森林里狩猎，无论是杀掉怪物也罢，捕获野兽也好，都可以拿到这里来交给我。我会将你们的战利品交给上面，由城主评定价值，每个月的最后一天，会给你们发放相应的报酬——就这麽简单。当然，有言在先，你们辛辛苦苦杀掉的怪物，也有可能毫无价值，连肉都不能吃，那就没有报酬了，所以事先搞清楚甚麽东西比较值钱也是有必要的。这里有价目表，五个铜币一张，买一份看看就全知道了。」 「你这里不是冒险者工会吗？怎麽听起来像是个猎人集市？」 「嗯？有区别吗？在森林里猎杀怪物或者野兽，这不正是冒险者的本职吗？」 琼恩和同伴们面面相觑，意识到自己有可能从一开始就搞错了甚麽东西。「那麽，就没有甚麽任务委托之类的吗？」 「有啊，看价目表就知道，你看，十个森林狼，一金币十铜币，五个白爪熊，两金币，你们就按这个去打猎就行。」 「呃，我是说，除了这种捕猎之外，还有没有其他委托，比如探索未知区域啊丶寻找宝藏啊，诸如此类的。」琼恩抱着最后的希望问。 「这种委托？没有，谁有空去委托……唔，等等，我想起来，的确有两个委托任务，都是几年前的事情了，其中一个比较简单，但已经有人在做了，所以你们没机会。」 「是甚麽任务？」 「就是从彻森塔到这里的路途中，护送行人和旅客，这个任务是神姬殿下亲自发布的，已经被一位塔米娅小姐领取了。」 「那另一个委托呢？」 「另一个时间更早，大概十年前就有了，是乌鸦城主发布的，内容是：探索这座城市的中心区域，也就是被划为禁区的那块地方，绘制详细的地图并且安全返回，」中年人从抽屉里拿出一本书，翻了翻，「报酬非常丰厚，但劝你们不要尝试。按照我这里的记录，这个任务前前后后被接了有四十多次，但没有任何一次显示成功，所有接下任务的人，无一生返，没有半个例外。」 「报酬是甚麽？」 「都跟你说了不要动心，再高的报酬也要有命来享受——算了，反正我已经把话说得很明白，你想找死请随意。报酬是：获得一次与神姬殿下共进晚餐的机会。」 听起来毫无吸引力啊。 琼恩点了点头，努力摆出一副充满憧憬的模样，「也就是说，只要我能进入禁区，画个地图再出来，就可以有幸觐见美丽的神姬殿下？」 「是啊。」 「那是何等的荣幸，我已经迫不及待，麻烦帮我立刻登记，我要接下这个委托。」 「啧，又一个昏了头的。随便你，喂，你是要一个人接受委托吗？」 「不，我还有几个同伴，她们的名字都要登记吗？」 「不用那麽麻烦，名字多了谁也记不住，既然是一个队伍，那麽登记一个队伍的名字就可以了。那麽，你们队伍叫甚麽名字啊？」 队伍的名字？ 琼恩还真没想过这个问题，突然被问起，一时有点懵逼。叫甚麽好呢？幻影旅行团？感觉太像反派；银河火箭队？这个一听就是正义人士，但太羞耻；琼恩的后宫团？这个名字不错，但太嘲讽，就算不被自己人砍死，走在街上也会被群起而攻之。 真是的，取个名字好难。 「没有队伍名字吗？那也不要紧，」半秃顶中年人翻了翻书，「你们是第一百九十七个来登记的，那就叫第一百九十七号队伍吧。」 「……算了，就这个吧，」琼恩也懒得再费心思，「所以现在委托算是接下来了？」 「接了，这个给你，」中年人递过来一个菱形水晶，「拿着它就可以通过警戒线，否则会被挡回来。神王保佑，祝你们好运。」 琼恩接过水晶，放在手里把玩了一圈。水晶很普通，浅蓝色的，还有点杂质，看起来不是很纯净。他将意识稍稍渗透，发现水晶里封印了一个法术，强度明显不高，但结构很陌生，而且复杂，一时半刻难以解析清楚。琼恩看了看维若拉，女巫师摇头，示意她也没见过。 「好吧，」琼恩把水晶丢进口袋，打算回去再仔细研究，「所以你还有甚麽其他要交代的吗？」 「没了，」秃顶中年人说，「我最后再劝一句，年轻人，慎重考虑，不要一时冲动。我看得出来，你并非常人，想必对自己的力量很有自信，但那个禁区真的很危险。我坐在这个柜子后面十几年了，见过几百个冒险家，他们之中有力大无比的勇士，有穿着红袍的光头巫师，有能够百步穿杨的神射手，甚至有一些非人类的异族——但自从踏过那条线，他们就一去不返，再也没有回来过。」 琼恩躬身道谢，表示会认真考虑，和队友们仔细商量后再做决定。眼看得不到甚麽更多有价值的信息了，琼恩三人便离开冒险者工会。 刚刚走到门口，一个人正从外边快步走进来，险些和琼恩迎面撞了个满怀， 幸好琼恩及时停住脚步。那是一位少女，背着一只鼓鼓囊囊的包，似乎还有暗红色的血水从里面渗出来，大约十八九岁模样，穿着灰扑扑的皮甲，一头亚麻色的短发上沾满了灰尘和汗水，脏脏的，脸上有一道长长的暗红色伤疤，横贯鼻梁，看起来有点吓人。 琼恩侧身让开道路。 「不好意思，」她道歉了一句，随即从琼恩身旁绕过，走到柜台前，砰地一声把背包放下，「大叔，这次是三只铁爪猫，一头恐角怪，皮毛丶角和爪子都是完好无损的，点点吧。」 「不用了，」中年秃顶懒洋洋地说，「小卡琪的货，我有甚麽信不过的。不过有件事先说明，铁爪猫的价格现在是一银币七铜币。」 「甚麽！」少女大声叫起来，「甚麽时候降价了，我怎麽不知道！」 「昨天，刚刚接到通知，」中年秃顶说，「好像是因为最近铁爪猫杀得太多，不值钱了。」 「怎麽可以这样！你知道我为了杀这几只铁爪猫冒了多大的危险？差点连命都丢在森林里了啊！」 「好啦好啦，也就少了一点点而已，说不定下个月价格又调回去了。」 将两人的争吵抛在脑后，琼恩和珊嘉丶维若拉先行离开。 太阳悬挂在天空中，向地面散发着光和热，大约是上午十点多钟，距离午餐时间尚早，「现在就回去吗？」琼恩徵求珊嘉的意见。 「随便走走吧，」珊嘉说，「塔拉夏呢。」 「我先回旅店吧，」维若拉笑着说，「就不打扰你们姐弟俩的温馨时光了。」 「谢谢。」 天气很好，但街道上很冷清，视线所及之内，看不到几个行人。这是理所当然的，因为在这个时间，城市里的绝大多数居民都在忙碌的工作，男性在城外的农田里耕作，或者在森林中伐木，女性则在准备午餐——在彻森塔，琼恩所了解到的东域的饮食习惯是一日两餐，但这座雅尔贝琳娜城却非如此，居民们和中土大陆一样，一日三餐，而且午餐往往是最丰盛，最需要认真准备的。能够像琼恩和珊嘉这样悠闲地在明媚阳光下漫步的，只有没有生活压力的小孩子，他们追逐着，打闹着，发出欢声笑语，无忧无虑。 几个孩童从身旁跑过，最前面的小男孩手中举着一支草绿色的风车，正迎风呼啦啦地转动，一只黄色的，毛发卷卷的狗跟在他们后面追逐，发出汪汪的吠声。珊嘉看着他们，脸上露出浅浅的笑容。 「姐姐。」 「嗯？」 「给。」 琼恩不知何时从背后拿出了一只风车，递到珊嘉面前。珊嘉接过来，它有五个角，用不同颜色的宽阔树叶卷曲做成，细木楔将它们固定在在一根长长的桔梗上。风一吹，就呼呼地转动起来。 「琼恩，我隐约记得小时候，我们也有一只彩色的风车，对吧？」 「是啊，」琼恩说，「我们三岁生日的时候，爸爸做了两只风车，你一只，我一只，涂成了五种颜色。你喜欢得不得了，举着满大街奔跑，结果不小心摔了一跤，风车摔坏了，你坐在地上直哭，怎麽都不肯起来。后来是我把我的那只风车给你，你才不哭了。」 「这样啊，」珊嘉笑了起来，「我都记不太清了呢。原来姐姐在你的记忆里也有这麽丢脸的时候啊。」 「我没有觉得姐姐丢脸，我觉得姐姐很可爱啊，」琼恩认真地说，「可爱极了。」 「虽然你这麽说，总觉得还是很丢脸——话说很奇怪啊，为甚麽这麽小的时候的事情，你都记得这麽清楚呢。一般来说，应该没有甚麽人对三岁时的记忆还能保持清晰吧。」 琼恩转过头，看着姐姐的侧脸，她的长发漆黑浓密，睫毛又长又弯，挺直的鼻梁，嘴唇红润鲜艳，肌肤在阳光的映照下雪白得耀眼，宛如传说故事中的女神。「姐姐真漂亮，」他由衷地称赞，「漂亮极了。」 「比你见过的所有女孩子都漂亮？」 「嗯，姐姐是最漂亮的。」琼恩毫不犹豫地说。 「这话可不能在别的女孩子面前说哦，」珊嘉笑着摸了摸他的脸颊，「她们会不高兴的。」 但姐姐很高兴对不对。 琼恩自然不会在某个女孩子面前夸别的女人最漂亮，那纯粹是作死，无药可救的那种。但他刚才所言，也完全是真心诚意，并无虚假，在他眼里看来，珊嘉的确是他见过的女性中最美丽的，至少是其中之一，而且是挑不出任何瑕疵的那种。 「好啦好啦，别一直盯着我看了，会害羞的，」珊嘉举起手，挡住了他的视线，「而且，就算再怎麽看也没用啊，你又吃不到。」 琼恩的肩膀顿时垮下来。 那个该死的「专情」诅咒，让他无法与除了维若拉之外的任何女性交合欢好，就算是最爱的珊嘉也不例外。虽说爱意和情欲并不能等同，但两者兼备显然才比较完美。之所以来东域，其实一个很重要的原因也在于此。据维若拉说，破解专情诅咒所必须的一种施法材料「巫铁」是东域特产。可惜琼恩来东域也有些时日了，半块巫铁都没找到，真是令人沮丧。 「说起这个，上次莎珞克还跟我提起呢，她本来以为你肯定是火急火燎一路直奔昂瑟斯，没想到会在这里浪费时间，真是不符合你在她心目中的形象。」 虽然没能找到巫铁，但梅菲斯还是从一些杂乱无章的文字记录中发现了线索，发现在历史上，吉勒今神王曾经下令在全国强制收缴过一种名为「眼泪石」的金属，关于它的描述与维若拉所说的「巫铁」非常符合。据此推断，如今最有可能存在巫铁的地方，就是吉勒今神王生前的居所，位于首都昂瑟斯的恩瑟王宫。 按照莎珞克的理解，对于琼恩来说，任何事情都比不上解除专情诅咒更重要。既然已经有明确的线索指向，接下来自然是要直奔主题，把恩瑟王宫翻个底朝天再说。琼恩居然有耐心在这里停留，实在是出乎她的意料。 「说甚麽呢，我是那种不分轻重缓急的人吗？」琼恩哼了声。 恩瑟王宫是一定要去的，不过在此之前，先把浮空城的事情解决，取得一个稳固的根据地再说。路要一步一步走，麻烦要一件一件搞定，琼恩内心确实很急切，但这点耐性还是有的。在阴魂城的魔法学校里，导师们常常挂在嘴边教训学生的一句话就是：「沉得住气，耐得住烦，乃是成为优秀巫师的必须素质。」 「总之，明天先进入禁区，确认迷锁的核心密瑟能核是否还在正常运作，同时尽量取得宝藏；如果可以的话，为后续占领丶统治这座城市做准备。等这件事告一段落，我们再去昂瑟斯，视情况寻找巫铁。」 琼恩向珊嘉详细阐述自己的计划，少女对此毫无异议。「这些你决定就好，」她说，「另外，差不多该回去了吧，快到中午了。」 「我听说城南有一个甜点店不错，老板会调制味道很特别的饮料，要不要去试试？」 「啊，这不好吧，」珊嘉犹豫，「都没跟她们提前说一声。」 「没事，其实我已经传讯给艾弥薇，说我们会晚点回去，让她们不用等我们吃午饭了。」 东域人习惯于一日两餐，中午并不是吃饭时间，但琼恩一行人都是来自中土大陆，在这方面没有入乡随俗的打算。好在他们住的旅店在这方面服务还算周到，厨房能够按照顾客的需求供应食物，当然，这主要是看在闪闪发光的金币的份上。 「难得今天天气这麽好，我想和姐姐单独多待一会，好不好。」 珊嘉点点头，忽然笑起来，「你觉不觉得，我们俩这样，像是偷偷溜出来幽会似的。」 琼恩一时不知该说甚麽，珊嘉看了他一眼，握住他的手，「我没别的意思，只是随口开个玩笑，」她柔声说，「你在我身边，我就很开心。」 「嗯。」 两人对道路都不是很熟悉，实际上，琼恩连那个甜品店的准确地址都不清楚，只听说是在城南。不过这有甚麽要紧呢，比起那口味未知的甜点和饮料，身边的少女才是真正的「美食」。虽然从小到大已经看过无数遍，但她的浅笑低语，婉转眼波，真是无论看多少次都不会厌倦，相比起来，吃饭甚麽的，完全可以忽略。有人说，秀色可餐，大概就是这个意思吧。 「你说的那家店到底在哪啊？」珊嘉说，「我都走累了。」 他左右张望，终于找到了目标。 「应该就是那里吧！」 前面有一个铺子，门口挂着「甜点」的招牌，还有几个顾客在等待。它比琼恩想像中要小得多，里面应该也没有用餐的座位，只能外卖。琼恩把珊嘉放下来，让她留在原地，自己过去排队。 甜点是做好的，但饮料却要现场调制，琼恩看着那位笑眯眯的老板快手快脚地把各种他完全不认识的粉末丶植物根茎倒入两只木杯中，再注入清水，搅拌均匀，让液体表面不断泛起气泡。等气泡完全消失后，杯子里的液体变成了琥珀色，散发出一种甜甜的香气。「要趁热喝，」老板将两个杯子递给琼恩，「凉了味道就会差很多。」 「好的，谢谢。」 琼恩从口袋里摸出几枚青金币递给老板，这是恩瑟地区的法定货币，他在彻森塔时兑换的。正面浮雕有神王吉勒今的侧脸图案的是金币，有权杖浮雕图案的是银币，甚麽都没有的则是铜币，大小丶纯度都有区别。按照招牌上的价目显示，琼恩应该付两枚银币加五枚铜币，他直接给了一枚金币，但老板并没有立刻伸手接过，而是看着琼恩，欲言又止。「怎麽了？」琼恩有些奇怪，「不够吗？」 「不不，已经超过了，」老板停顿了一下，「您是外乡人吧，来自中土？」 「嗯。」 「有个不情之请，如果可以的话，能否给我中土的钱呢。我愿意给一点优惠，就当做是货币兑换的手续费，九折，不，八折你看如何？」 「哦，这是为甚麽？」琼恩不解。 「因为说不准哪天，这里就被穆罕人占领了。」 北方的穆罕帝国是恩瑟的宿敌，如今正在五位神王的率领下大举南下，恩瑟超过一半的国土已经沦陷，局势说是风雨飘摇并不过分。稍有见识的人，即便是平民百姓，也要稍稍为自己和家庭的未来做些打算。根据一些小道消息，穆罕在占领区内，已经颁布命令，全面废止青金币的流通，并且不提供任何兑换回收，换句话说，青金币变成了毫无价值的废物。 穆罕的法定货币是「鹰币」，以在币面上铸有雄鹰图案而得名，但在实际的商业交易中用的并不多，反而是来自中土的各种货币大行其道。据说这是由于穆罕帝国没有矿山，严重缺乏能够铸造货币的贵金属，但这应该只是一小部分原因，更多还是邻国塞尔的功劳，那些红袍巫师们努力发展两国之间的走私事业，据说生意已经做到了神王的后宫里。在这种大环境之下，中土的货币自然也获得了实质上的法币地位。 「这还真是未雨绸缪，」琼恩感叹地说，「可是，有必要吗？穆罕人离得还很远吧，而且我听说，前段时间神姬殿下不是刚刚打了个胜仗吗？」 「可是神王已经不在了啊。」 千年以来，统治恩瑟帝国，独力对抗北方强敌的神王吉勒今在十六年前猝然驾崩，他的死亡掀起轩然大波，迄今也未完全平息。抛开上层社会的权力斗争丶宫廷密谋不谈，对于普通平民百姓而言，就是本国的最强战力消失了。在东域人的概念里，神王是至高无上的存在，唯有神王才能对抗神王。如今穆罕帝国有五位神王，恩瑟却一位都没有，胜败之势，已经显而易见了。 原来恩瑟人是这麽想的啊。我还以为那位神姬殿下已经完全取代了神王的位置，现在看来终究还是差了一筹，或许是时间太短了吧。毕竟，上千年的威名和统治，不是区区十几年就能抹消的。 琼恩默默地在心里记下一笔，认识到这一点，或许暂时没甚麽意义，但以后应该派得上用场。他收回青金币，从口袋里翻出两枚中土的银币，递给老板。然后将用阔叶包裹的甜点放进口袋，一手端着一只木杯，转身朝珊嘉走去。 「嗯？」 不知何时，站在不远处等待的珊嘉身边多了六七个人，呈一个半圆形将她围住，这显然不是甚麽友好的交谈姿态。或许是心理因素，但琼恩觉得那几个家伙怎麽看都不是善良之辈，全身散发着一种迥异于普通市民的气息。是被姐姐的美貌吸引过来的浪荡子弟吗？ 说来也怪，按照奇幻小说的经典设定，主角带着漂亮妹子上街，触发「恶少觊觎妹子的美貌前来调戏，被主角当场打脸」这个剧情的概率几乎是百分之百，引发「后续报复——继续打脸——找更强者来报复——继续被打脸」这种剧情的概率也超过百分之八十，这几乎可以默认为「主角光环」作用的一部分。然而琼恩却似乎是个反例，他身边的女孩子不少，个个都是远超寻常水准的美人儿，走在街上却从来没有遇到过流氓恶少的骚扰，让他少了很多预想中的表现机会。如果说梅菲斯这种虽然美丽，但一看就不好惹的类型没有人敢靠近，那倒还可以理解，如珊嘉这般温婉的邻家少女，理当是不法分子的首选目标吧。也不知道是因为这个世界的人们道德水平普遍高尚，还是琼恩那身巫师袍的威慑力太强，抑或是单纯的运气问题。当然，也可以解释为「自己不是主角，没有主角光环」，但这个答案琼恩可不想听到。 看来今天终于碰到有眼无珠的家伙了。接下来是要上演奇幻故事里的经典剧情吗？想想还真有点激动。 琼恩快步走过去，将珊嘉挡在身后，「各位有甚麽事吗？」他问。 面前的一群人互相看了看，一个似乎是为首者的男人往前走出一步，他的面容看起来还不算太老，大约四十来岁，也没甚麽皱纹，但头发已经花白大半了。衣服很乾净，但或许是洗的次数太多，颜色已经不太均匀，从这点来看，经济状况应该不算很好。他咧开嘴，露出一口不整齐的牙齿，有烟熏般的暗黑色。 「不好意思啊，打扰你们小两口谈情说爱了，在这里先说声抱歉。那麽，你就是那位来自中土的兰尼斯特吗，刚从彻森塔过来的？」 咦？ 琼恩意识到自己的预期似乎出错，眼前这几个人似乎不是甚麽被珊嘉吸引过来的恶棍，而是冲着他来的。「我就是，」琼恩用刻意冷淡的口气回答，「你们是谁，有何贵干？」 「哦哦，忘了自我介绍，我叫塔芬尼，这些都是我的同僚，我们是悼亡者。」 「悼亡者？」琼恩露出困惑的神情，「很抱歉，我没听说过。」 「没甚麽抱歉的，悼亡者是说得好听，其实就是帮人处理丧事的，挖坟墓啊，做棺材啊，扛尸体啊，甚麽的。大伙儿一般都叫我们背尸人。」 原来是殡葬从业者，不过琼恩还是没明白，这群人怎麽会找上自己。 「中土的情况我不知道，在我们恩瑟呢，各行都有各行的行会，算是抱团取暖吧。我们这些背尸人呢，也有个行会，就叫悼亡会，」塔芬尼从口袋里摸出一枚暗绿色的，彷佛植物花苞的东西，丢进嘴里咀嚼起来，发出卡兹卡兹的声音，「我们这个悼亡会，也算是历史悠久了，上千年传承不断，毕竟不管世道怎麽变，人总归是要死，死了总归是要埋的嘛，你说对不对。不好意思扯远了，回到正题，我们悼亡会，有一件礼器，是先辈传下来的，在前一代会长手里不知怎麽给弄丢了。前些日子，我们听到风声，说它在彻森塔又出现了，落在一个叫兰尼斯特的异乡人手里。这不，我们就过来问问，如果真的被你捡到了，还给我们怎麽样？」 琼恩回头和珊嘉对视一眼，摇摇头，「我没拿过甚麽悼亡会的礼器。」 「它是一柄长木杖，杖头雕着一只蛇，」塔芬尼说，「有人说，他看见你背后那位小姑娘手里拿着的。」 唔，原来是那东西？ 珊嘉的确有一柄蛇杖，是前段时间彻森塔那场战斗中，从伊森手里抢过来的。因为也没有太在意保密，可能在圣渊城的时候被人看到过吧。这东西来历如何，琼恩不清楚，也或许真的是这甚麽悼亡会的礼器，但他不可能仅凭三言两语就把它交出去。 「我确实在彻森塔看到过某件东西，和你所描述的那个礼器挺相似，」琼恩故意含糊其辞地说，「它是做甚麽用的呢？」 「没甚麽实际的用途，它就是一件在仪式上使用的礼器而已，」塔芬尼嘴里嚼着东西，说话声音有些含糊，「对你来说应该没甚麽价值。」 没甚麽价值？琼恩可是亲眼见过伊森和唐琦拉先后拿着这东西发动召唤神王的仪式，并且也真的召出了红龙王。仅凭这一点，就足以称得上是神器了。 「当然，作为找回礼器的报酬，我们愿意支付一定数量的金币，相信会让你满意，」塔芬尼说，「虽说我们是发死人财的，但有句俗话怎麽说来着：亡者是最慷慨的主顾。」 「真遗憾，我是曾经见过那件东西，但只是见过而已，它此刻并不在我手中，」琼恩露出惋惜的神情，「看来是错过发财的机会了。」 塔芬尼呸了一声，将口中咀嚼了半天的植物残渣吐在地上，那东西似乎分泌出的汁液是鲜红色的，让他看起来满嘴是血。「或许你应该仔细想想再开口，」他露出狰狞的笑容，彷佛在威胁，「悼亡会的东西可不好拿，或许会带着甚麽奇怪诅咒之类的，也说不准，对不对？」 「这就不劳费心了，诅咒甚麽的，我已经司空见惯。」 「是吗，那就没办法了。」 出乎意料的是，听到琼恩的回答，塔芬尼只是简单地说了一句，然后朝同伴招了招手，一言不发地转身离开。 这就走了？ 不留馀地的拒绝，琼恩原本以为接下来免不了一场武力冲突，他藏在袖中的左手已经在暗中勾勒传送法术，预备一开打就先带珊嘉退回旅店。对方的人数比较多，实力未知，虽然看起来不过尔尔，但轻敌大意永远是致败之源。 「那我们也回去吧。」珊嘉说。 耽误了这会功夫，饮料变凉了一些，不过还是很好喝。相比起来，甜点其实就很一般了，但琼恩和珊嘉也没那麽挑剔，何况也算是别有一番异乡风味。两人一边走，一边聊起刚才的事情，「那个甚麽悼亡会，总觉得有点不对劲啊，」琼恩说，「有必要好好调查一下。」 虽然听起来像是一个殡葬从业者的行会，在中土大陆的某些地方也有类似组织，毕竟生老病死，无人可免。但事情有这麽简单吗？别的不谈，那柄蛇杖可绝非寻常之物，一群背尸人怎麽得到它，并且拿它当做历代传承的礼器？除非他们是专门埋葬神王的还差不多。 「说到这个，他们不会其实是盗墓贼吧，」珊嘉做出一种猜测，「以殡葬工作为幌子，其实暗地里挖掘坟墓，盗窃随葬品。说不定他们挖掘了某个神王，或者高级贵族的坟墓，获得了蛇杖——这麽想就顺理成章了。」 「言之有理。」琼恩连连点头。 两人一边说，一边走进一条长长的窄巷，光线很暗，石板缝隙里还长着青色的苔藓，不小心很容易滑倒。琼恩握紧珊嘉的手，刚刚走到中段，忽然一个身影从阴影中闪出来，挡在前方的路上。 琼恩下意识地踏前半步，将珊嘉遮在身后。或许是感受到他的戒备，对方立刻将双手举起，摆出一个全无防备的姿势，表示自己没有任何敌意。 「冒昧打扰，非常抱歉，」来人说，声音清脆，是一位妙龄女性，而且说的是中土通用语，「请问是兰尼斯特先生吗？」 「是我，你是？」 琼恩已经看清了对方的相貌，也立刻回想起曾经在甚麽地方见过。他其实有点脸盲，感觉恩瑟人长得都差不多，但那道破坏面庞的暗红色长伤疤实在太明显。就在两个小时之前，他们在冒险者工会门口擦肩而过，如果没听错的话，她的名字是「卡琪」。 「我叫卡琪，」少女走近两步，双手交叠在小腹上，躬身施礼。她似乎是从远处跑过来的，额头上有微微的汗，还有些轻微喘气，但仪态无可挑剔，「艾比伦家的卡琪，能够认识两位，十分荣幸。」 哦哦，原来还是个贵族。 东域人没有姓氏，都是单名，但贵族另有一套身份标识的方式，就是「家名」，也即是开创家业的祖先的名字。数千年前，统治这片东域大陆的伊玛斯卡帝国，被奴隶召唤而来的异界神王们覆灭，在废墟上建起了恩瑟和穆罕两国。在战争中，多名奴隶的领袖协助神王，立下功勋，被封为贵族，其中恩瑟有四十九位，被称为「四十九英雄」，之后由于各种原因，这个数字不断减少，截止到大约十年前，恩瑟还有十三家贵族。琼恩并没有去特别记忆这十三家的名字，也不知道艾比伦是谁，但除非是冒名顶替，否则敢用这种「某某家的谁谁」自称的，就必然是这十三家之一的后裔，而且还是直系的那种。 看她的衣饰，不像是甚麽有钱家庭，不过这也不能说明甚麽。很多贵族空有头衔，实际上早已败落，连平民都不如，这种例子也是经常耳闻的。 「上午好，卡琪小姐，」琼恩回礼，「有甚麽事吗？」 「并非有意探听隐私，但我恰好听说你们打算进入禁区，是吗？」 应该是听冒险者工会的那个秃顶中年说的吧，琼恩想，也没有太在意，反正这事也不值得保密。「确有此意，」他说，「卡琪小姐是有甚麽建议？」 「那麽，也可以接受我的委托吗？」 「嗯？」 「我听说，在中土大陆，冒险者并不仅仅从官方获取任务，更多是接受私人的委托，为了委托人的利益竭尽忠诚，」卡琪认真地说，「我恰好有一项委托，希望你能够接受。」 「能说一下是甚麽样的委托吗？」 琼恩又不是真正的冒险者，为了赚钱到处接任务，这不是在玩游戏，完成分支剧情还有经验值可拿。但对方主动找上门来，那麽姑且听听也无妨。 「是这样的，我希望你们在进入禁区后，帮我寻找一个人，或者探听有关他的消息。」 「是甚麽人？」 「我的哥哥，他叫布雷塔，」卡琪说，「他在一年前进入禁区，然后一去不返。」 听起来倒是正好顺路，但琼恩不知道这其中会不会有甚麽陷阱。他犹豫了一下，珊嘉从后面扯了扯他的袖子，示意他后退。「你好，卡琪小姐，」少女露出温柔的微笑，「我是珊嘉，是他的姐姐。」 「你好。」 「我们对你的委托颇有兴趣，但有一些细节需要讨论，这里——」她看了看四周，「显然不适合详谈，不如我们找个地方坐下来细说，你看如何？」 「我家就在附近，」卡琪说，「若不嫌弃，就请莅临寒舍吧。」 「慢待了，请两位见谅。」 卡琪端上三杯热腾腾的饮料，放在圆桌上，接着在旁边的一张椅子上坐下来。杯子是水晶的，镂刻着精致的图案，晶莹剔透，一看就价值不菲，里面的饮料却很寻常，其实就是清水，只不过在每个杯子里加入了一块蓝果，让水变得略有甜味。这是恩瑟的普通人家常用的待客之物，因为成本非常低廉。 果然是家道中落了吗？琼恩想。 卡琪的家与「寒舍」完全不沾边，一栋三层的楼房，有围墙丶庭院丶后花园，似乎还有地下室，完全配得上贵族的身份。不过话又说回来，住处虽然宽敞，家具也看得出是经过精心挑选，并非寻常货色，但这麽大的房子，连个仆人都没有，更别提管家丶厨师之类，连待客的饮料都要卡琪自己动手准备，就这点而言，经济状况应该不是很好。 在他游目四顾的时候，珊嘉已经和卡琪聊起来，女孩子之间总是比较能够有共同话题，更快拉近彼此距离。而且真要论起来，这种与人沟通交涉的技巧，珊嘉要比他强得多。琼恩知趣地端着杯子，小口小口地抿着杯中的水，在一旁倾听。 按照卡琪的说法，她的先祖「艾比伦」，是追随神王建立恩瑟帝国的四十九名奴隶领袖之一，被封为伯爵，在首都昂瑟斯东南方丶阿茹达斯湖(Azulduth)畔，拥有自己的封地和城堡。那里是安格河(River Angol)和龙剑河之间的冲积平原，适宜耕种，是恩瑟境内仅次于绿野平原(The Green Lands)的好地方，唯一的不足之处是距离穆罕帝国有点近，一旦两国开战，往往会被战火殃及。 二十八年前，神王吉勒今发现了这座荒芜古城，并将它作为聘礼送给神姬雅尔贝琳娜。从那时起，逐渐有人移居于此，但并不多，因为城市完全被原始大森林包围，不仅缺乏适宜耕作的农田，还有可能遭受野兽和怪物的袭击。恩瑟整体来说算是地广人稀，几条河流南北贯穿国境，形成几大块冲积平原，自然条件还算不错，至少比北方的穆罕要强得多，正常情况下，不会有人想背井离乡，跑到这种地方来当拓荒者。 这种局面自十六年前有所改变，神王在一次巡游的途中莫名陨落，并且一直没有像过去那样重生。神姬以王后身份摄政，成为恩瑟事实上的统治者，她开始颁布一些政令，推动向雅尔贝琳娜城移民。譬如说，她宣布这座城市的居民永久免除人头税，开垦出荒地还有补贴奖励，等等，的确吸引了一些贫民，但对贵族完全没有任何吸引力，他们本来就不交税也不种地。不过，可能是出于讨好神姬的考虑，还是有几家贵族在城中购置了土地，建造宅邸，将一些不受宠的子女打发过来，艾比伦家就是其中之一。卡琪的父亲有三个儿子，一个女儿，长子和三子留在封地，次子布雷塔和女儿卡琪则被安置在这里居住。 两年前，按照中土历法即是1371DR的冬季，穆罕帝国的五位神王忽然发动战争，入侵恩瑟。卡琪的父亲带着长子丶三子丶家臣和侍从上阵迎敌，在一次残酷的战役中全部战死。随即，封地和城堡被穆罕大军占领。全家人中，仅有卡琪和布雷塔两人因为一直待在雅尔贝琳娜城，幸运地逃过一劫。 失去了家族和封地，兄妹俩的生活渐渐有些窘迫，但裁撤了三分之二的仆人之后，经济还能勉强支撑。布雷塔虽然原本不受父亲宠爱，但作为家族目前唯一的男性继承人，只要耐心等几年，等到满二十一岁，就可以承袭爵位。封地虽然没了，但毕竟父兄都是为国捐躯，神姬已经许诺会另外给予补偿。然而，厄运并未离开艾比伦家族，一年半前，布雷塔在一次贵族宴会中结识了一个女性朋友，那人名叫蒂玛，私下自称是塞尔的红袍巫师。 提到这个「蒂玛」，卡琪的情绪明显有所变化，虽然昔日养成的良好教养让她没有口出恶言，但语气中的厌恶显而易见。按她的说法，布雷塔原本是个开朗丶正直的少年，也能积极担负起振兴家族的重任，但自从认识了这个红袍巫师后，整个人性情大变，整天躲在家里不出门，也不肯和人来往，连对她这个原本十分宠爱的妹妹都懒得理睬，甚至经常恶语相向，每天只顾和蒂玛混在一起，捣鼓一些神神秘秘的东西，将家中仅剩的一些钱全都投了进去，也不知道花在甚麽地方，最后有一天突然失踪了。 卡琪久等不归，无奈之下闯进布雷塔的房间，想寻找线索，最后在他的书桌里发现了一本日记。卡琪翻阅布雷塔的日记，发现里面写了很多奇奇怪怪的话，最后一次记录是他失踪的前一天，布雷塔说：蒂玛告诉他，这座城市其实是昔日一个魔法帝国的遗迹，由一位法力通天的大巫师所建造和统治，在城市的中心区域就是这位大巫师的居所，里面有难以想像的宝藏。对此，布雷塔非常动心，在日记中详细描绘了自己的想像，他梦想着自己进入禁区，顺利找到了宝藏，获得无与伦比的力量和财富，从而振兴家族，打败穆罕侵略军，统一东域，加冕为新的神王，并且册封蒂玛为神姬。 有梦想是好的，但显然他没能实现，至少到目前还没有。 布雷塔的失踪，不仅仅意味着艾比伦家族失去了最后一个继承人——按照恩瑟的规矩，这个家族将会在七年的「过渡期」之后，自贵族序列中自动除名，降为平民——也意味着卡琪失去了最后一个亲人。对于一个年仅十几岁，一直在家族庇护下的贵族少女而言，艰辛可想而知。幸好当年跟随父兄学过一些使用刀剑的技艺，在大森林里猎杀一些野兽，籍此维生。她脸上的那道伤疤也是在狩猎时被一只铁爪猫留下的。 「这一定很艰难。」珊嘉凝视着卡琪的眼睛，伸出一根手指，抚摸她脸上的伤痕。 这种有些过于亲密的举动并未引起卡琪的反感，「的确不容易，兰尼斯特小姐，」她说，「但习惯了就好。」 「我明白，」珊嘉说，「生活就是如此，你必须坚强。而你是个坚强的女孩子，卡琪小姐。」 「谢谢。」 沉默片刻，珊嘉端起杯子，抿了一口蓝果水，「言归正传，卡琪，你之前所说的委托，是希望我们帮你找到你的哥哥布雷塔？」 「是的。」 「恕我直言，卡琪小姐，」琼恩在旁边插嘴，「如果他已经消失整整一年，那麽以常理推断，恐怕已经不在人世了吧。」 「话虽如此，除非亲眼看见他的尸体，否则就不能确认。」 如果按你这麽说，他要是被人丢到海底喂鱼了怎麽办。琼恩心里想着，嘴上当然没有说出来。不愿意接受最后一个亲人已经去世的事实，抱有万一的希望，这种心情，琼恩谈不上感同身受，但也大致能够理解。 「所以我确认一下，你是希望我们确认布雷塔的下落，如果他还活着，就带他回来，对吧？」珊嘉说。 卡琪点点头。 「为甚麽委托我们呢？」珊嘉又问，「这种事情，不是应该找更信任的人比较好吗？」 「我觉得你们可以信任，我的直觉一向还算准，」卡琪说，「而且，坦白说吧，近几年来，已经没有甚麽人敢进入禁区冒险了。你们是这整整一年来的唯一一个，在此之前就是布雷塔。所以我其实别无选择。」 「那个红袍女巫师呢，叫蒂玛的，」琼恩忽然问，「你没有找她了解过情况吗？」 「我找过，她也同时失踪了，我想她一定是和布雷塔一起进入禁区了。」 珊嘉思考了片刻，「那麽，我们愿意接受这个委托。」 「是吗？」卡琪喜形于色，站起身来，但珊嘉立刻抬起手，阻止了她的道谢。 「不必客气，」珊嘉说，「既然是冒险委托，那麽就一切按规矩来。我们已经同意接受委托，现在可以谈谈报酬了。」 「当然，」卡琪说，她的语速变得稍微有点快，显然早就反复考虑过这个问题，「我可以先付三十枚金币，算是首期款，在你们回来后，根据结果追加酬金，我的想法是如果带回布雷塔的下落，再付二十枚金币；如果能够带他回来——无论是生是死——再付七十枚金币，你看如何？」 珊嘉摇摇头：「太少了。」 卡琪脸色一白，「我知道这个数目的确有些寒酸，但更多实在是超出我所能。」 「我理解，但我们中土有句谚语：生意就是生意，」珊嘉说，「就个人感情而言，我很愿意无偿帮助你，琼恩应该也很乐意；但这次探险是我丶琼恩和其他几位朋友共同进行的，如果节外生枝，显然会增加不可预测的风险。比方说，原本我们遇到强敌可以直接逃走，但因为要带上你哥哥，从而会导致大家陷入危机。鉴于此，我们需要更谨慎地权衡和评估风险与收益，你说对吗？」 「是的，但是——」 「如果仅仅是确认他的生死，你的出价已经足够；但如果要带他回来，那麽难度和危险就成倍上升。我仍然可以说服同伴，但需要更有说服力的报酬。」 「但我的确拿不出更多了，」卡琪沮丧地说，「我的，艾比伦家的全部积蓄已经尽数在此。」 「我倒不这麽觉得，」珊嘉微笑着说，「在我看来，艾比伦家另有珍宝，足以作为此次委托的报酬。」 卡琪疑惑地看着珊嘉。 「我提个议吧，卡琪，我们会尽力找到布雷塔先生，并且把他带回来。作为报酬，我要求的是艾比伦家的友谊。我们会在恩瑟待很长一段时间，甚至有可能在此定居，艾比伦作为恩瑟最古老的四十九家之一，我相信这份友谊价值连城。」 「艾比伦家已经快要不存在了。」卡琪苦涩地说。 「至少现在还存在，而且如果你哥哥能够生还，那麽它将继续存在下去，甚至可能会再度辉煌。」 「如果你们要求的仅仅是这份友谊，我现在就可以承诺。」 珊嘉笑着摇摇头，「友谊需要证明，卡琪，虽然这很无趣，但没有办法。」 「那我要如何证明呢？」 「我还没有想好，或许到时候就会知道，」珊嘉说，「但我保证是在你力所能及的范围之内。所以，就这麽说定了？」 卡琪看着珊嘉，又看看琼恩，犹豫着，最后还是点了点头，「那就一言为定。」 「很好，」珊嘉满意地说，「那麽正事说完，我们可以聊点其他的了。卡琪，你知道悼亡会吗？」 「你是说那些背尸人？」卡琪想了一下，才反映过来「悼亡会」是甚麽，「嗯，多少知道一点吧，不是很清楚。」 卡琪对悼亡会的了解并不多，只知道有这样一个组织，主要是给平民提供殡葬服务。其中成员大多数都是世袭传承，父死子继，很少吸纳新人加入。因为行业性质特殊，一般人都避而远之，久而久之，就产生了不少带有神秘色彩的传说。比如有说悼亡会的人都会亡灵巫术的，有说悼亡会是某个早已陨落的神王的信徒的，也有像珊嘉一样，怀疑悼亡会是一个盗墓者组织的，等等。但这些说法都是街头巷尾的谣传，没有任何确凿的凭据。 「我听说他们有一件传承多年的礼器，是一柄蛇形木杖。」 卡琪摇头，表示完全没听说过。 「那就暂时不管了，下次遇到再说吧，」琼恩在心中最后得出结论，「反正他们不是想要那柄蛇杖麽，肯定还会再找上门来的。」 相比起悼亡会，卡琪对「禁区」的了解，相对要多一些。 「这座城市是二十八年前被神王发现，根据记载，当时并没有出现这个禁区，」卡琪说，「当时在城市的中心位置，有一个直径大约两百五十尺的乳白色球体，半透明，表面泛光，可以碰触，但无法穿过，只能隐隐约约看见里面似乎有一座塔形建筑。也有人尝试用武器攻击，但完全没有效果。后来不知怎麽回事，十六年前的某一天，大量白色的雾气突然从球体里泄露出来，向四周扩散，直到把整个城市中心大概五分之一的地方完全覆盖才停下来，这就形成了现在所说的禁区。」 这麽说，是十六年前发生了甚麽事，让原本「无法进入」的区域扩大，变成了「虽然能进入，但有去无回」的禁区。 十六年前在这座城市只发生过一件大事，就是神王吉勒今陨落了。 「咦，吉勒今是在这里挂的？我还以为他是死在昂瑟斯的王宫里呢。」 「不是，神王陛下每七年都会巡游全国各地，十六年前，他巡游至此地，忽然驾崩，」虽然十六年前卡琪还是个两三岁的婴儿，但她毕竟有个贵族老爸，能够得知一些宫廷隐秘，「事后，神姬对外公布消息，只说神王是在旅途中染病身故，临终遗命由神姬摄政，等待他转生。」 吉勒今作为唯一的神王统治恩瑟两千八百多年，每三百年进行一次转世，状况一直很稳定，从来没有出现过这种突然暴毙的情形。算起来，上一次转世是五十多年前，按理说陛下还有两百多年的圣寿才对，没道理如此仓促。至于染病身故这话，就更是离谱，神王不是凡人，有甚麽病能干掉他的？除非有人下毒还差不多。总之，神王这次死得有些不明不白，根据谁受益谁有嫌疑的道理，神姬是最大的嫌疑人。事实上，当时也的确有不少大臣提出强烈质疑，顺便攻击神王遗命「由神姬摄政」的真实性，但他们很快就被神姬说服——那些没有被说服的，都陆续追随陛下而去了。 这些宫廷斗争的戏码，琼恩懒得关心，他考虑的是：神王驾崩，和浮空城核心结界的变化，是否之间存在甚麽关联。 时间上的确有契合之处，但想来想去，东域神王和耐瑟浮空城，这两者之间实在看不出甚麽关联性。所以应该只是巧合吧。 「那麽，在城市中心的半透明球体中泄露出雾气的时间，是在神王驾崩之前，还是之后，大概相隔多久呢？」 确定精确的时间，或许能够进一步发现关联性，或者排除明显不可能的情形。比如说，在神王陨落前很久，禁区就已经形成，那这两件事有关联的可能性就不大；反之，如果神王陨落和禁区形成是同一天，那要说是巧合就很难令人信服了。 可惜的是，十六年并不是一段很短暂的时光，禁区何时形成，卡琪自然不可能有记忆，就算是亲身经历的年长者，也已经记不清准确时间了。而神王陨落后，神姬当时是选择秘不发丧，回到王宫后才公布神王死讯。所以神王究竟是哪一天驾崩的，同样也是个糊涂账。 「那在十六年前，除了神王挂掉之外，还有甚麽其他比较重要的事发生吗？」 「其他比较重要的事？」卡琪想了想，「也没别的了，勉强要说的话，就是乌鸦城主上任？」 「乌鸦城主？」 「嗯，神王下葬，神姬正式摄政后颁布的第一道命令，就是任命——咦，他的名字叫甚麽来着——反正就是那个家伙为雅尔贝琳娜城的代理城主。」 「你对乌鸦城主打过交道吗？」珊嘉问。 「在宴会上见过几次面，不是很熟悉。」 贵族之间的一大日常，就是召开各种宴会。卡琪的父亲还在世时，有时候也会来雅尔贝琳娜城小住几日，期间曾邀请城中的头面人士来家中开舞会，乌鸦城主自然也在宾客名单中。卡琪因此见过几次，但也没说过甚麽话，记忆里是一个很高很瘦，卷发，皮肤很黑的中年男人，相貌普通，反正没甚麽特色，属于让人不太容易记住的那种。勉强要说的话，还是他的那只乌鸦更加令人印象深刻些。 「听说他走到任何地方都带着那只乌鸦，是吗？」 「是啊，而且那只乌鸦很大，眼神很凶，总是瞪着人——哦，对了，布雷塔说，那其实不是乌鸦，是渡鸦，一种中土大陆的类似乌鸦的鸟。」 「渡鸦？」琼恩的声音忽然不自觉地提高了一点，「不是乌鸦吗？」 「布雷塔是这麽对我说的。我想他应该不会认错，他有一本带绘图的书，里面有很多中土大陆的动物。」 琼恩的神情变得有些奇怪，但他没有再说甚麽，也没有继续询问。 从卡琪家中出来，已经是下午两点钟左右，珊嘉后来又和卡琪谈了很久，内容五花八门，主要还是关于这座城市的状况，毕竟卡琪在这里住了不少年。琼恩在旁边陪坐，几乎就没有再说话，甚至也没怎麽认真听两位少女的聊天内容，自顾自地思考着某个问题，直到珊嘉起身告辞。 「姐姐好像很久没有和谁聊天聊得这麽投机了。」在路上，琼恩随口说。 「因为我很喜欢她啊，」珊嘉说，「她很可爱，不是吗？」 「唔，还不错吧。」 琼恩并没有甚麽很特别的感觉，不过这有可能是男女性别不同的差异，男性眼中的可爱，和女性未必相同。但这种问题他当然不会和姐姐争论。其实在内心，琼恩觉得珊嘉或许是从卡琪身上看到了自己的影子，有些感同身受，从而格外青睐。 「不过你跟她说的那个甚麽友谊的证明，是甚麽意思啊，」琼恩不是很明白，「我看她也拿不出甚麽更有价值的东西了吧。」 「当然有，她自己不就是吗？」 「……你在说甚麽？」 「我的想法是：如果真的能帮她把哥哥找回来，那麽就要她以身相许作为报酬，如何？」 「等等，你说以身相许，是许给谁？」 「当然是你啊，我又不是蕾丝边，给我做甚麽？」 「姐姐你在开甚麽玩笑啊？」 虽然相貌的确还算不错——前提是忽略掉那道伤痕的话，当然这不是问题，治疗神术可以轻易搞定这一点——但也算不上如何出类拔萃，身材发育得马马虎虎，前凸后翘是有的，但也算不上极品。总而言之，对于琼恩这种胃口被惯坏的男人而言，卡琪大概也就七十分的水平，最多不超过八十分。其实七八十分已经是很高了，问题琼恩身边一群九十分以上的，相比起来就不怎麽看得上眼。若是单纯尝尝鲜倒是很乐意，但一想到因此会导致的后宫不宁，琼恩就提不起兴趣。再说了，他现在就算有兴趣也没用啊，专情诅咒还在呢。 姐姐这究竟是甚麽意思？莫非是在考验我吗？这种时候我应该怎麽回答才是标准答案？在线等，挺急的。 「我没开玩笑啊，你不是想在这里建立属于自己的基业吗，既然如此，笼络本地人心，是题中应有之意吧。自古以来，联姻就是在政治上快速拉近距离的好方法啊。」 「姐姐你一定是想让我被艾弥薇砍死对吧。」 「联姻是打比方啦，我又没说让你娶她做正妻，那当然是留给艾弥薇的，别人抢不走，」珊嘉抿着嘴笑，「但可以多收几个姬妾嘛。」 琼恩一时都不知道该说甚麽，他总觉得珊嘉有点奇怪，但也说不出究竟哪里不对，想来想去只能放弃，转移话题。「姐姐，有件事我要跟你商量，关于艾弥薇的。」 「嗯？」 「刚才卡琪说，那个乌鸦城主，带着的其实不是乌鸦，是渡鸦。」 「是啊，我还正想问你呢，你为甚麽当时听到这个，脸色突然就变了。」 「我脸色变了？有那麽明显吗？」 「不明显，但我当然看得出来，究竟怎麽了？这和艾弥薇有甚麽关系？」 「如果的确是渡鸦而不是乌鸦，那麽，我想我知道这个乌鸦城主是谁了。」 渡鸦和乌鸦比较像，马马虎虎也可以算是同一大类，但其实还是有所不同的。渡鸦比乌鸦的体型要大一圈，羽毛也更有光泽，不过东域没有渡鸦这种生物，所以居民将其误认为乌鸦也是很正常的事情。 但对于琼恩来说，这区别就很大了——至少，足以让他确定一个人的身份。 他摊开右手，掌心冒出一团碧绿的火球，这是下层界的邪炎，里面禁锢着一个兽人萨满的灵魂，准确地说，是灵魂的碎片。 「姐姐还记得我们前段时间遇到的那群兽人吧。」 「记得啊。」 在彻森塔的时候，琼恩一行人路过一个村庄，遭到兽人袭击。其中领头的兽人是个萨满，有灵魂转移的能力，为了斩草除根，琼恩杀掉他之后，让莎珞克用邪炎煅烧其灵魂，没想到却得到一个意外的信息：原来这个兽人之所以会在多年前袭击村庄，并不是偶然路过，而是被某个人下了暗示咒语，特地来追杀梅菲斯。 琼恩当然想知道这个人是谁，然而可惜的是，兽人的记忆已经被施法者抹去了。用了一些来自下层界邪魔传授的手段，琼恩强行从兽人萨满的灵魂中提取出了一点影像。那是一个人影，应该就是给兽人下咒的施法者，但非常模糊，根本看不清面容，连性别都无法确定，但有一个特徵：在人影的左肩上，栖息着一只渡鸦。 从兽人灵魂里提取的影像整个都很模糊，唯有这只渡鸦却无比清晰，连每一根羽毛都清清楚楚。这究竟是甚麽缘故，琼恩也不明白，只能猜测或许是兽人对这只渡鸦的印象格外深刻。总之，「渡鸦」是目前所了解到的唯一特徵，这已经足够了。 若是在中土大陆，渡鸦还属常见，一些巫师也会以此为魔宠，不算甚麽特徵；但这是在东域，此地与中土迥异，既不产巫师，也不产渡鸦，而乌鸦城主已经基本被确认是一名巫师，又带着一只渡鸦——如果是法庭对质，证据尚嫌不足，但要形成内心确认，已经绰绰有馀。 「也就是说，乌鸦城主就是当年给兽人下暗示术，要它们追杀艾弥薇的那个人？」 琼恩点点头。 「这是有点麻烦，」珊嘉沉吟着，「这里可以算是他的地盘，我们这岂不是自投罗网？」 琼恩叹了口气，「姐姐，问题还不仅仅在于此。」 「甚麽？」 「艾弥薇曾经告诉我，她母亲身边，曾经有一位得力助手，是一位身材高瘦，肤色黑，卷发，绰号叫做『渡鸦』的巫师。」 「……你的意思是说，乌鸦城主曾经是艾弥薇母亲的助手，他后来又指使兽人追杀艾弥薇，同时他又受神姬的委任，做这座城市的代理城主？」 「对。」 关系越来越混乱，事情越来越复杂，琼恩已经理不清头绪了。在梅菲斯的记忆里，这位「渡鸦」是她母亲的得力助手，追随多年，忠诚度无可置疑，还经常给她带礼物，既然如此，他为何会在梅菲斯母亲去世后，突然立场改变，指使兽人来追杀梅菲斯？从时间上看，梅菲斯母亲大约是在七年前去世，而渡鸦成为雅尔贝琳娜城代理城主的时间是十六年前，也即是说，他在相当长的一段时间里是同时打两份工，扮演两个角色，那哪一个才是他的本职？还是说两个都是假的？他与神王的陨落丶禁区的形成这两件事之间，是否存在甚麽关联，或者曾经参与其中？ 所有这些疑问刹那间全部涌上来，让琼恩有种被淹没的感觉。他本能地感觉，这其中必然牵扯到某个巨大的秘密。 「姐姐，你觉得这件事，我要告诉艾弥薇麽？」 「为甚麽会这麽想？你和艾弥薇之间不是一直坦诚相对，彼此没有任何隐瞒吗？」 「也不是啦，」琼恩略显尴尬地说，「每个人总归有一些自己的秘密。」 珊嘉点头，「我明白，就像有些事情，你也不肯告诉我，对吧？」 「没有啦姐姐！」 琼恩故意拖长了声调，但换回少女的一个白眼，「撒娇也没用哦，姐姐是个小心眼的女人，你这一套还是留着对艾弥薇去用吧。」 「那个，艾弥薇其实也挺小心眼的。」 「因为她不许你到处沾花惹草对吧。」 「对啊，哪像我家的那个姐姐，又漂亮又温柔又宽容大度，简直完美。」 「是吗，我也这麽觉得，」珊嘉一本正经地点点头，「如果她不是有个非常不靠谱的弟弟，那麽她一定是世界上最幸福的女人了。」 「……我也没有非常不靠谱啦。」 在珊嘉面前有一个好处，就是可以耍赖，想办法把话题扯远，就可以蒙混过关，珊嘉终究是宠着他，不会过分寻根究底。「说回正题吧，琼恩，我觉得呢，这件事你还是要告诉艾弥薇。」 「可是——」 「我大概知道你在顾忌甚麽，我也能理解你的想法，但是呢，我想跟你说的是：有时候不要太自以为是，」珊嘉说，「你凭甚麽就认为，她不能解决自己的问题呢。」 琼恩默默地点了点头，忽然笑起来。 「怎麽了？」珊嘉好奇地问。 「没事，我只是突然想，一直以来，我们遇到的很多麻烦，都是我的『旧识』，现在终于轮到艾弥薇了。」
==================================== 回到住处，琼恩找到梅菲斯：「现在有空吗，艾弥薇，」他说，「有件事我得告诉你，可能要花一点时间。」 「嗯，你说吧。」 「那个，是关于你之前说过的，你母亲那个副手——咦，你手上是甚麽？」 梅菲斯的手里拿着一张纸，从样式上看，像是请帖，在右下角有一个银色的图案，按照惯例，那个位置应该是发出邀请的人的名字或者印鉴。如果琼恩没看错的话，那是一只渡鸦。 「哦，在你回来之前十分钟，有人送了这份请帖过来，说是乌鸦城主邀请我们晚上去参加宴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