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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娶个姐姐当老婆》 第十二卷 东域篇(上)彻森塔 13-14

2021-10-04 09:54:03

第十三节 魔姬的警告

  一刻钟后,所有人汇合在一起。

  琼恩正要细问事情经过,还没来得及开口,就在此时,一队全副武装的卫兵从远处哐啷哐啷地跑过来,为首者看见了凛,顿时便高喝一声,指挥所有手下冲了上来。莎珞克拔出长鞭,当空一挥,耀眼的闪电从鞭身中迸发出来,轰在冲在最前面的五六个卫兵的身上,滋啦啦的爆响连绵不断,然后这些倒霉家伙们立刻扑倒在地,全身抽搐爬不起来。

  「卡戎!」

  眼见手下被打倒,卫兵首领连忙举起双手,高呼一声,半透明的气流在他的手掌中间聚集翻腾,凝聚成球形。他正要将球掷出,忽然全身一僵,刹那间无法动弹,气流也随之散去。「先走吧,」琼恩说,「出城再说。」

  碎波城是个小城,武装力量并不强,琼恩这边人数虽少,但要麽是高阶巫师,要麽是圣武士,还有龙女和邪魔,真想动手的话,将这一队卫兵杀光不过是举手之劳。不过这种事情做了没意义,他也不想浪费时间,直接用了一个小范围的传送法术,将所有人转移到了城外。

  夜间赶路不方便,而且路也不好走,出城之后他们并没有离开太远,而是找了一个比较隐蔽的山丘脚下,琼恩放出青铜豪宅,又布置了一个幻术结界,将所有痕迹隐藏起来,然后进入客厅,所有人都在这里等他。

  「到底怎麽回事?」琼恩问,「凛又惹甚麽麻烦了?」

  「喂喂,」凛十分不满,「为甚麽就一定是我惹麻烦?」

  「废话,不是你难道还会是艾弥薇不成。」

  「我也不知道究竟怎麽一回事。」梅菲斯说。

  她之前被凛拉出去溜达,实际上是了城主官邸。凛虽然嘴上说得强硬,终究这里是自己母亲的故居所在,既然来了,还是想去看看。碎波城是几年前被卡兹克城攻占,城主自然换了人,但官邸还是原址,并没有重新建造。梅菲斯和凛潜入进去,转了两圈,正准备离开,却恰好看见一大波卫兵正在调动,像是有甚麽行动。她们躲在暗处听了一会,意外发现这些卫兵们居然是冲着自己来的。

  「他们说要去抓捕一名『红龙圣女』,」梅菲斯说,「并且说这位『红龙圣女』及其同伙在傍晚时分进了城,住在城南旅店中——这显然是指我们。」

  这真是莫名其妙,完全不知由来。「红龙圣女甚麽的,凛不是已经拒绝了吗?」珊嘉说。

  「对啊,」凛说,「而且红龙教会自己已经推出了一个冒牌圣女。」

  为甚麽人家就是冒牌,你就是正品呢?琼恩懒得和凛争这个问题,「就算凛是红龙圣女,那也不犯法吧,」他说,「为甚麽会被抓呢?」

  「红龙教会在彻森塔的有些地方被认定为非法邪教,」梅菲斯说,「但这里应该不是。」

  「那究竟是为甚麽?」

  这就没人知道了,凭空猜测也没有意义。「我去城里一趟吧,看看能不能打听出甚麽。」莎珞克说。

  「嗯。」

  莎珞克去了大约两个多小时才返回,「我抓了几个卫兵分别审问,他们都是执行命令,对事情缘由一无所知,」魅魔说,「于是我直接找到了城主,那家伙正在床上和女人亲热,被我从被窝里拎出来,吓得当场就不举了。」

  「……说重点。」

  「他说他也是奉命而行,按照上头的指示做事,」莎珞克说,「上头发了通缉令,要抓红龙圣女,所以他就来抓。具体原因是甚麽,他也一无所知。」

  「上头?」琼恩问,「他上头是谁?那个甚麽卡兹克城吗?」

  梅菲斯曾经说过,碎波城在几年前被另一个城邦「卡兹克」攻陷,成为其附庸,那麽碎波城主所谓的「上头」,就是卡兹克城的城主了?

  「不是,是辛巴城。」

  「辛巴城?」

  「据说是上个月,卡兹克城的老城主病死了,他儿子继位,上任第一件事就是向辛巴城宣誓效忠,」莎珞克解释,「所以现在碎波城也算是辛巴城邦的一部分了。」

  「所以是辛巴城要抓捕『红龙圣女』?」

  「对,」莎珞克说着,将一张浅黄色的羊皮纸递过来,「这是上头发给他的通缉令。」

  梅菲斯快速浏览了一遍,眉头微微皱起,递给凛。凛好奇地接过一看,上面写着:「辛巴城城主埃卜拉函告彻森塔诸城领主:兹有嫌犯一名,女性,年约十八岁,绘形如下。其人僭称『红龙圣女』,蛊惑民众,领导叛乱,谋害城主,刺杀贵族,其行属不道,其罪在不赦,故特发此令。诸城凡察其行迹,均应及时上报本城,若有隐匿,视为同罪。」下面盖着辛巴城的印章,还有一副画像,虽是简笔素描,却颇得神韵,与凛有七八分相似。

  「这是怎麽回事?」凛很生气,「我怎麽变成通缉犯了?」

  其他人都看不太懂恩瑟语,梅菲斯于是口述翻译了一遍,然后琼恩注意到一个问题,「辛巴城城主怎麽是埃卜拉?」

  凛愣了一下,「对啊,这是怎麽回事?埃卜拉甚麽时候当上城主了?」

  埃卜拉是城主长子,按照恩瑟和彻森塔的习俗,女儿没有继承权,所有儿子对财产是有完全平等的继承权,有关身份丶爵位以及附随而来的封地丶权力,则是统统都是由长子来继承。也就是说,如果不出意外,等父亲去世或者退休,埃卜拉就会成为辛巴城主。问题是他父亲还没有去世或者退休啊,琼恩等人前几天在辛巴城的时候,还听人提到过,说波斯拉萨尔城主身体不好,近期很少在公开场合露面甚麽的。难道说是就在这几天,老城主突发疾病身故,所以埃卜拉继位了?不,不对,通缉令明明白白地说了,红龙圣女的罪名是「蛊惑民众,领导叛乱,谋害城主,刺杀贵族」——按这个意思,是红龙圣女或者说红龙教会发动武装叛乱,把老城主给干掉了?

  这些具体详情,碎波城的城主也不清楚。他只是一个不得势的小人物,政治斗争中站队错误,被打发到这座偏僻小城来,说好听点是一方诸侯,说难听点就是流放,对上头下达的指令只能战战兢兢地听从,哪里敢多打听细节。莎珞克逼问半天,还动用了刑讯手段,最终确认他真的一无所知,纯粹奉命行事而已。

  从碎波城这里,看来是得不到甚麽有价值的信息了。众人商议之后,决定继续前行,同时在后面途经的城市中打探消息,搞清楚辛巴城究竟发生了甚麽。

  休息一夜,第二日清晨,一行人便动身出发。

  碎波城位于彻森塔的内陆,往东南方再走上三到四天,经过五个城镇(它们分别属于两个城邦),就可以抵达位于蜿蜒河西岸的「通关口」。蜿蜒河是彻森塔和恩瑟之间的国境线,它被一种古老神秘的力量所封锁,两国居民要想往来,唯一的途径就是通关口。过了河到东岸,再往东走大约半日的路程,便进入迷失森林。

  凛被通缉了,碎波城既然接到通知,后面几个城市的城主理当也不例外,就这样大摇大摆直接过境的话,肯定会有麻烦。毕竟在这地方,琼恩等人是一群「外乡人」,无论相貌丶语言和服饰,都与本地居民有很大的区别,十分显眼,辨识度非常之高,很容易就被认出来。

  「这有甚麽麻烦?」凛说,「你可以用幻术把我们的相貌都改变一下,变得和本地人一样不就可以了,很简单的。」

  「简单你个鬼,」琼恩反驳,「我怎麽可能准备这麽多幻术?」

  琼恩一行共是六个人,除了凛之外,其他五个都是标准的「外地人」相貌,而凛又是首要通缉对象,所以结果就是六个人都要易容。每人消耗一个法术,就是六个法术,而且幻术是有时间限制的,必须定期补上,否则就像灰姑娘的魔法,午夜一过露出原形,那就更糟糕。这样一来,琼恩至少需要每天准备十七八个幻术才够用,这显然远远超出他的能力范围,他又不是幻术师。

  「不是有能够让所有人同时改变相貌的幻术麽,叫甚麽来着,高等掩饰?还是群体映像伪装?」

  「那两个都可以——问题是我都不会。」

  「切,这点小事情都做不到,还自称是巫师呢。」

  「……首先,我没有自称巫师,我本来就是;其次,你不也是巫师吗,你行你上啊。」

  「人家才不喜欢幻术呢,」凛哼了一声,「鬼鬼祟祟,藏头露尾,一点都不坦诚。」

  是啊是啊,所以火球术最好了,直来直往直截了当,还有甚麽比它更坦诚呢。琼恩忍不住在心里吐槽,但还是没有说出口,「别说这些废话了,」他说,「想想办法解决问题吧。」

  「就知道你不能指望,所以我早就有所准备,」凛招了招手,「塔姐姐,来帮个忙。」

  维若拉走过来。

  琼恩这一行六个人,如果算上珊嘉的话,有四个巫师,其中三个都是高阶巫师。所谓「高阶巫师」,并不是甚麽职称或者头衔,只不过是一种比较普遍认可的划分标准,一个巫师能够凝成真名,就算是跻身「高阶」的行列,否则就属于「低阶」。高阶巫师未必比低阶巫师更能打,但能够触摸到更内层的魔网,通常也就意味着更广博的涉猎,掌握更多的法术——不过有时候也会遇到特例,比如像凛这种奇葩,专精塑能学派的火焰魔法分支,对其他法术都不甚了了,也不热爱学习。假设说常用的法术有一百种,一个受过正规专业教育,刚刚从魔法学校毕业的巫师,大概能掌握其中三十种到四十种,琼恩能掌握五十种左右(他是专精变化学派,放弃了很多法术),而凛能够熟练使用的估计不到十种,简直是巫师界的耻辱。

  维若拉就不同了,作为传道巫师,她或许不是特别能打,但涉猎绝对广博,又有历代传道巫师的资料库做支持,堪称是一本会走路的魔法百科全书。连她都不会的法术,这世界上或许有,但绝对不多。

  转眼之间,琼恩等人就全部变了模样,一个个都成了最标准的彻森塔人,不仅仅是面容丶身材和肤色,连服饰都换了。琼恩对着镜子自照,于是他看见了一个卷发丶黄皮肤的中年男人,身材高大,面部线条坚硬,黑色的长胡须编成十几个螺旋,还闪闪地泛光,明显是洒着金粉。「还不错,」琼恩说,「就是这个胡须,是不是太夸张了点。」

  「这是必须的,」维若拉解释,「胡须洒着金粉,说明你有神王的血统。有这个身份,可以免受很多骚扰,而且可以合理合法地娶四个妻子——否则谁看到你带着这麽多年轻女孩一起都会很奇怪的好吧。」

  「彻森塔不是一夫一妻制吗?」琼恩问。

  费伦大陆幅员辽阔,国家众多,不同的地域有不同的文化传统,婚姻制度也各不相同。绝大部分人类王国实行的都是一夫一妻制,当然,你有钱有权有势,有本事包养一堆外室情人,那是另一码事。恩瑟和彻森塔也是如此,现实如何且不论,反正法律是明确规定一夫一妻,只有在某些特别情况下——例如第一个妻子不能生育——才能另娶一位妻子。

  「你说的那是『凡间的法律』,神王是神非人,不受凡间法律限制,」梅菲斯说,「神王的子嗣后裔,被认为是半神半人,也有相应的特权。」

  神王完全不受法律限制,可以拥有任意数量的配偶,他们又没有不孕不育的苦恼,自然留下很多后裔。与中土诸神不同,神王后裔并不会继承到丝毫的神力,绝大多数都和普通凡人无异,只有极少数幸运者,或许是发生变异,会与生俱来一些奇特的能力。但因为血统的关系,他们仍然受到普遍的尊重和敬畏,拥有各种各样的特权,一出生就身居高位,成为贵族丶领主或者祭司。

  彻森塔早在两千多年前就脱离了神王的统治,但一些历史传统仍然还是保留下来。现如今,神王后裔早已经没有天生高贵的身份,在政治上与平民百姓无异,但仍然享有某些特权,例如男性能够娶四个妻子即是其一。其实早期的时候,神王的女性后裔也可以有四个丈夫,但后来随着历史演变时间推移,男性的力量占据了上风,女性的这个权利就被取消了。

  「能娶四个啊,」琼恩还真不知道这麽一回事,不由得心生羡慕,「可惜还是少了点。」

  的确少了点,别的且不论,现在身边的就有五个,已经是超编了。琼恩自己觉得,十个是比较合适的数字,再多的话也应付不过来。

  「你如果觉得少,那可以考虑去穆罕啊,」维若拉说,「穆罕可是实行一夫多妻制的。」

  「真的?」

  「当然是真的,」梅菲斯说,「无论贵族还是平民,神王还是凡人,想娶几个就娶几个,没有任何数量限制。」

  「不过很多人是一个都娶不到。」维若拉补充。

  琼恩自动忽略了后面这句话,「做穆罕人真幸福。」他由衷地感叹。

  「那你可以申请入籍,」维若拉说,「反正又不难。」

  「做穆罕人真幸福啊,」他由衷地感叹,「要怎麽样才能取得穆罕的国籍呢?」

  这个问题比较专业而且生僻,梅菲斯和维若拉都回答不出。当然琼恩也只是随口一说,并没有当真想获得答案,倒是凛听到这里,突然插了一句:「这个我知道啊,」她说,「外国人想入籍穆罕,有三种方式。第一种是『入信』,只要选择一位穆罕神王,向他宣誓效忠,并且作为其信徒在教会中服役五年,就可以取得穆罕国籍。」

  「略过,第二种方法呢?」

  第二种方法是「改宗」,即是放弃自己原本姓氏,加入到穆罕当地的家族之中,娶一位该家族的女子,并且以其为正妻——穆罕允许一夫多妻,但妻子之间还是有等级高下之分的,正妻的地位要高于其他妻子。

  「这个也没可能,」琼恩说,「有没有简单点的方法?」

  「第三种方法最简单,只要捐款就可以,」凛说,「你只要每年把所有家庭财产的十分之七捐给某一位神王的教会,就可以成为一名光荣的穆罕人了。」

  「十分之七也太多了吧。」

  「这是捐给神王的,另外还要给当的领主十分之二,」凛说,「自己只能留十分之一。」

  「这种见鬼的条件怎麽可能有人会愿意。」

  「有啊,比如某个喜欢到处沾花惹草,有一堆秘密情人的家伙,正迫不及待地想要加入穆罕国籍呢。」

  「……」

  琼恩很想说我哪有甚麽一堆秘密情人,我的情人分明都是公开的好不好,你们不是彼此都认识吗。但想了想觉得这话实在太欠扁,还是吞了回去。至于加入穆罕国籍甚麽的,那更是笑话,他好歹是阴魂城的公务员,每个月拿着薪水,而且还有军职在身,现在这样溜出来旅游开小差倒还罢了,要是敢加入他国国籍,那就是不折不扣的叛逃,肯定会被追杀到天涯海角。

  「那个,我这神王后裔,到底是哪位神王啊?」他没话找话,「如果别人问我祖先是哪位神王,我怎麽回答?」

  「谁知道,随便乱说一个好了,」梅菲斯说,「东域神王那麽多。神王本人也就罢了,轻易不会乱跑,但他们的后裔只是凡人,又没甚麽限制——只要别说是吉勒今就行。」

  「为甚麽?」

  「吉勒今没有后裔,一个都没有。」

  「……他还真是同性恋啊。」

  之前凛说恩瑟神王吉勒今是个同性恋,琼恩还只当是玩笑,没有在意,如今看来还真有可能。一个人没有后代,当然不代表就是同性恋,毕竟不孕不育甚麽的,也是有的。但吉勒今统治恩瑟千年,代代转生,总不可能每一代都有不育症。当然,也有可能是他自己不想有后裔,避孕措施做得好,但琼恩觉得还是同性恋的可能性比较高。

  各自检查了一遍,确认没有甚麽问题,一行人继续上路。在外人看来,这是一位神王的后裔带着他的四位美丽妻子出游,以及漂亮的妹妹(莎珞克)随行。接下来的两天,他们穿过了四座城镇。正如所料,辛巴城的通缉令已经送达,绘有人物图像的布告贴得到处都是,卫兵巡查也显然严密了很多。维若拉的幻术很完美,很顺利地瞒过了所有人的眼睛,不过为了安全起见,他们还是不敢在城中旅店住宿,免得露出破绽就麻烦了。

  经过城市的时候,莎珞克会被派出去打探消息,这对她而言轻而易举,很快,琼恩便知道了更多细节。

  辛巴城的城主宝座的确已经易主,老城主波斯拉萨尔于日前遇刺身故,一同被害的还有他的次子,刺客当众承认是受红龙教会指使,并供述教会意图谋反政变。埃卜拉作为长子,理所当然地继位,随即宣布红龙教会为非法组织,派遣军队展开全城搜捕围剿。

  大部分教徒当即弃暗投明,宣誓与教会脱离关系,小部分顽固分子不甘心束手就擒,聚集在神殿负隅顽抗,最后仍然被攻破,自大祭司伊巴雷姆以下,共计二十五名高阶祭司被擒获,于当日斩首示众,但那位刚刚被推出的「红龙圣女」却不在其中。

  过了一日,突然又有传言,说是这位红龙圣女见势不妙,带领亲信部下自神殿的密道中逃离,现在正前往东南方,打算以之为根据地收拢馀部,东山再起。这个传言不知由来,但流传极广,转眼间便全城皆知,埃卜拉于是便以辛巴城的名义向所有城邦发出通缉令。

  「不仅仅是通缉,」莎珞克跑回来汇报,「最新消息,埃卜拉亲自率军追击叛匪。」

  「他脑袋有病吧?」琼恩觉得有些不可思议,「而且他老爸才死了几天,现在还是丧期之中吧?」

  东域人对「死」这件事颇为重视,他们把世界划分为「凡间」和「冥界」两个部分,并且认为所有人死后,灵魂都会进入冥界——无论生前是哪位神王的信徒,这点和中土的观念迥然相异。在死之后,进入冥界之前,灵魂会在凡间飘荡七日七夜,因此遗体也要七日之后才能入土下葬。在这七日之中,亲人应当陪伴在侧,以免死者惶恐惊惧,找不到前往冥界的路。亲人通常还要剪短自己的须发,用刀划破自己的身体流血,表示自己的悲痛。现在辛巴城的老城主挂掉还没满七日呢,埃卜拉就跑出来,这完全不守规矩啊。

  就算不谈传统风俗,按正常的思维,出了这麽大的事情,作为新上台的城主,他也理当留在辛巴城稳定局面,安抚人心,忙于给老爸举行葬礼,顺便接收遗产甚麽的,至于红龙教会,反正主要成员都已经挂了,一些漏网之鱼有甚麽要紧,就算要斩草除根,派些手下来追捕便是,何至于要亲自出马。

  更重要的是,彻森塔可不是一个稳定的国家,诸城邦各自为政,各有各的势力范围和利益诉求,辛巴城只不过是几十个城邦中的一个,虽说实力最强,附庸者众多,被很多人认为有结束割据丶君临统一的气像,但毕竟还不是真正的彻森塔之王,它仍然是有敌人的,而且还不止一个,比如那个厌恶巫师的风棘城,和辛巴城的关系就一向很恶劣。埃卜拉这麽做,除了打算挑起战争,别无其他解释。

  「谁知道,」莎珞克说,「反正我听到的是:两天前他已经带着军队从辛巴城出发了。」

  「这家伙真的疯了。」

  疯子并不可怕,但一个位高权重的疯子就很可怕了。琼恩大风大浪见得多了,倒谈不上害怕,但终究是个麻烦。谁会喜欢对抗政府呢,就算是超人和钢铁侠也没这个爱好,还是能避则避吧。

  「走,渡过蜿蜒河就没事了,」琼恩说,「蜿蜒河东就是恩瑟,我记得彻森塔和恩瑟有协定,彼此不能派遣军队进入对方领土——艾弥薇,这个协定还有效吧?」

  「谁知道,」梅菲斯说,「反正过了蜿蜒河就是迷失森林,埃卜拉就算想追也无处可寻。」

  「那还等甚麽,赶快走吧。」

  「走甚麽,天都快黑了,」凛说,「赶快把青铜豪宅拿出来啊,准备好晚餐和枕头,我快要饿晕了。」

  「今天没法用青铜豪宅。」琼恩说。

  「为甚麽?」凛诧异,「坏了?」

  「没坏,只是每个月例行维护一次,恰好赶上今天。」

  「意思是今晚我们就只能真的露宿荒郊野外了?」

  「差不多吧。」

  「我才不要野营,」凛噘着嘴表示不高兴,「很危险的。」

  「有甚麽危险?又没有一群卫兵冲出来砍你。」

  「野外有很多蚊虫,会传染疾病,夜里可能会被狼叼走,也有可能半夜突然下暴雨发洪水,把我们冲到海里去,或者山体滑坡,把我们埋在地下,等几百年后才被挖出来,」凛板着指头数了数,「总之危险多着呢。」

  「……你还真是有危机意识。」

  「好啦,凛,偶尔野营一次也不错,」梅菲斯劝说,「呼吸呼吸夜间的室外空气,有利于身体健康。」

  「但野外真的很不安全啊,」凛左右张望了一下,「这山上没有狐狸吧——甚麽声音?」

  路旁的草丛分开,一只尾巴上系着蝴蝶结的黑猫哧溜溜地钻出来,倒是把凛吓了一跳。黑猫钻到珊嘉怀里,喵喵地叫了几声。「看来不用野营了,」珊嘉说,「琪娅在前面发现了一个山洞,挺大的,不如我们去那里看看。」

  所有人均无异议。

  向前走了大约一刻钟,黑猫从珊嘉怀里跃下来领路,在穿过一片灌木丛后,他们果然看到一个山洞,洞口被蔓藤遮住了大半,颇为隐蔽。里面也还算乾净,空间确实不小,容纳所有人完全没有问题。琼恩检查了一遍,觉得没甚麽异样,「那今晚就住这吧。」

  住处有了着落,接下来就是吃饭问题,不过这也难不倒人。凛在洞口前的空地上升起一堆火焰,然后鼓着腮帮吹了一口气,无数点火星溅射出来,化作上百个蹦蹦跳跳的小火人,朝四面八方奔去,在夜色中消失不见。琼恩取出萨瓦棋,释放出两名卓尔战士和三只食人魔魔像,让它们在周围巡逻警戒。做完这一切之后,他们围着火焰坐下来。银光闪闪的秘偶从黑暗中走出,将扛在肩上的一只雷羊放下,熟练地搭起架子,将雷羊剥皮,切成一块一块,撒上盐,放在火上旋转炙烤,片刻间便香气四溢。

  「手艺不错嘛,」琼恩十分惊奇地看着秘偶,「难道所有的秘偶都自带烹饪技能?」

  「不是,」珊嘉摇摇头,「秘偶是战斗武器,怎麽可能会这个。」

  不是自带技能,那就是作为秘偶驱动核心的那个灵魂的本事了。秘偶是用人的灵魂作为驱动的,这个人的记忆虽然都被洗掉了,但生前的所有技能却完美地保存下来。时间过去这麽久,坦白地说,琼恩都不太记得那位倒霉的堕落武僧长甚麽样了,只记得拳脚功夫很不错,没想到烤肉的技术更佳,看来是个吃货。

  雷羊是东域的一种特产,个头很小,肉质鲜美,但轻捷善奔,不易捕捉,若非是这只秘偶出马,还真不容易抓到。肉烤好之后,各人都分了几块,凛还从自己的次元袋里拿出一个巨大的,装满了浅绿色液体的透明水晶瓶,以及几个杯子,得意地给每个人都倒了一杯,「尝尝看,」她用炫耀的口气说,「这可是我好不容易才做好的。」

  琼恩喝了一口,觉得有些微苦,但略一回味便又甜丝丝的。「挺好喝的,」珊嘉夸奖,「你自己做的?」

  「这是我小时候自己发明的,」凛介绍,「将苦叶草浸泡在盐水中,保持水温一直和人体温度相当,一天一夜之后,苦叶草会完全融化,就会做出这种饮料。就是苦叶草很难找,这一路上我找了半天也就十几颗,正好能做一瓶。」

  「你居然还有这本事,」琼恩表示惊叹,「它有名字麽?」

  「名字就叫『凛的充满爱意的液体』。」

  「噗!」

  琼恩一口喷了出来,「这甚麽鬼名字?」

  「这是她八岁的时候,给阿姨准备的生日礼物。」梅菲斯解释。

  好吧,这麽说似乎也没甚麽问题。凛是发明者,以自己名字命名很合理,既然是特别发明出来作为送给母亲的生日礼物,「充满爱意」是理所当然,至于「液体」就更是单纯的事实陈述了——但为甚麽这个名字听起来,总是让人觉得哪里不对劲呢。

  算了,就当不知道名字吧,反正确实还挺好喝的。

  吃了几块羊肉,凛忽然像是想起甚麽事,「喂,琼恩,该你表演节目了吧。」

  「甚麽表演节目?」琼恩被弄得完全摸不着头脑。

  「按照惯例,这种篝火晚会,不都应该有人负责表演节目助兴吗?」凛说,「你作为组织者,责无旁贷嘛。」

  我甚麽时候又成组织者了?

  「谁有空准备甚麽表演节目啊,」琼恩说,「赶快吃完睡觉,明天一大早还要赶路。」

  「不用准备,你和艾弥薇不是每天都有例行节目吗,现在开始吧。」

  「甚麽例行节目?」

  「你被艾弥薇殴打啊,」凛说,「大家都很喜欢看的,不看晚上会失眠的。」

  「……今天演员心情不好,罢演了。」

  「那怎麽行!」凛抗议,「观众这麽期待,你说罢演就罢演,还有没有一点演员的自我修养了?」

  演员的自我修养是个甚麽鬼东西?

  「敬业啊,比如说某个演员,虽然是个死跑龙套的,但一直很敬业,导演让他装尸体,他就趴在地上,不管别人怎麽在他身上踩来踩去都不吭声。就凭着这种敬业精神,他最后终于成了一个有名的龙套演员,还有漂亮女孩子主动投怀送抱呢。」

  琼恩大惊:「你这是从甚麽地方看来的。」

  「就是你那本书嘛,格拉兹特写的,叫甚麽《后宫战略》的——」

  「……」

  那本格拉兹特的自传是莎珞克拿给琼恩的,本意是让他从这位大魔王的无数次「人生经历」中汲取成功经验,学习如何创建一个和谐后宫。然而琼恩连一页都还没来得及看,随手塞枕头下,就被凛拿走了。小女巫把它当做睡前故事书,每天一篇看得津津有味,琼恩找她去要了几次都不肯还,说要等她读完再说。琼恩算了算,以她的阅读速度,至少三年之内是不用想了。唯一庆幸的是这本书至少已经完本,不是连载状态,否则就更是遥遥无期。

  其实凛如果只是自己看倒也罢了,关键是她还到处说,弄得人人都知道琼恩收藏了一本「如何创建后宫」的教材,这就让他比较尴尬了。虽说他的那点心思也没有谁不知道,但很多事情就是这样,做归做,不方便说,至少琼恩脸皮还没有那麽厚。每次看到珊嘉丶梅菲斯似笑非笑的目光,都有忍不住想找条地缝钻进去的冲动。

  说来说去,这都是莎珞克的错,琼恩推卸责任地想,要不是她把这本书拿出来,怎麽会弄成这样。

  正想着,莎珞克快步走过来,她是邪魔,不需要像凡人一样进食,也就没有参加聚餐,刚才一直消失不见,也不知道去哪里了,琼恩也没有多问。「我在山洞里发现了点东西。」莎珞克说。

  她递过来一块灰扑扑的东西,琼恩接过细看,发现它像是一块残缺的石板,上面刻着一些线条符号,像是某种文字,但大约是时光久远的缘故,很多地方已经脱落阙失,无法辨别。他翻来覆去研究了一会,也没发现甚麽端倪,倒是梅菲斯在旁边看出了点门道,「这上面似乎是古恩瑟语。」

  「你认识?」琼恩把石板递过去,「上面写的是甚麽?」

  梅菲斯摇摇头,「我只能认出这是古恩瑟文字,但完全看不懂——嗯,好像有几个字认识。」

  东域这地方语言系统非常复杂,主要是恩瑟和穆罕两大语系,彻森塔地区通行的是恩瑟语。按道理说,东域虽然不算太平,但数千年来都是神王统治,也没有外敌异族入侵,文化传承并未出现巨大断裂,语言文字也理当能够延续下来才对。然而不知道甚麽缘故,经过数千年的演变,古代的恩瑟语和现代的恩瑟语,完全是截然不同的两种东西,前者是象形文字,后者则变成了拼音文字,没有半点相似之处。这其中的原因何在,谁也说不清楚。

  梅菲斯和凛都懂恩瑟语,但她们会的是现代恩瑟语,和古代恩瑟语压根是两码事,没有半点相通之处。不过谷地的提尔教会里,有两位老人家对东域上古文化颇感兴趣,算是这方面的专家,梅菲斯耳濡目染之下,多多少少懂一点点,至少比琼恩等人强多了。

  「这个字是『神』,这个是『邪魔』或者是『巫师』,这个字有点眼熟,可惜缺了一块,一时想不起来,这个好像是……好像是『王冠』?」梅菲斯不太确定地说,又看了半响,最终摇摇头,「其他都不认识了。」

  「光凭这几个字也猜不出意思啊。」

  「在恩瑟文化里,泥板用于凡人记事,石板则是神所专用之物。我听大主教提到过,上古时代,恩瑟的祭司们举行祭祀时,有时候会将一些祷词刻在石板上,奉献给神王,或者将神王的谕令刻在石板上,向信徒昭示。」

  「所以这块石板很可能是上古某位神王教会的遗物,上面记载的要麽是祷词,要麽是神谕?」

  「嗯。」

  这算是一个线索,然而仔细想想也没甚麽用。历史上的恩瑟神王大概有三四十个——精确数目连学者们都搞不清楚,因为他们全都陨落上千年了,而恩瑟人又没有修史的习惯,留下的记录难免乱七八糟,互相冲突,让后人研究起来十分头疼。这块石板上的文字大家都不认识,本身又残缺不全,鬼知道是哪个神王留下来的。

  众人又仔细搜索了一遍山洞,然而一无所获,除了莎珞克发现的这块残片之外再无其他,这让琼恩有些失望。不过经过这样一打岔,凛倒也没有再嚷嚷着要看「表演」,大家围着篝火聊了会天,便去休息。

  琼恩将那块残缺石板丢进次元袋,打算以后有机会回塔瑟谷送给大主教。他在洞口释放了两个警戒与防御法术,转过身来,发现其他人都已经钻进睡袋。周围很安静,只有虫鸣声随夜风传来,未完全熄灭的篝火在黑暗中一闪一闪地发着光,琼恩找了块较为平整的地方靠着石壁坐下,闭上眼睛,慢慢调整呼吸。

  他有「深度暗示」的自我催眠术,可以不需要像平常人那样夜间睡眠,只要很短的时间就可以恢复精力,正是靠着这种金手指般的作弊手段,他才能压过那些天才同学,以第二名的成绩从巫师学院毕业。但这本质上是在透支生命和寿元,所以自从知道真相后,他就很少再使用了——直到阴影谷大战结束,他又重新拾了起来。

  对于嗓子渴得冒烟的人来说,即便是鸩酒,也不得不饮下了。

  一阵若有若无的歌声从远处传来,将琼恩从冥想中唤醒。他睁开眼睛,发现自己不知何时已经离开了那个山洞,置身于一片树林之中,灿烂的阳光自树冠的枝叶间隙射下来,在地面上形成点点的亮斑。他坐在一棵大树下,其他人都不在身边,视线之内也看不到她们的身影。

  这是甚麽地方?

  琼恩站起身,打量四周,确定自己从没来过这里。他意识到这是一个梦境,但又不是单纯的梦,有某种力量在悄悄影响着他。他沉吟片刻,做出决定,顺着歌声传来的方向走去。

  片刻之后,他走出了树林,看见平坦的草地。一群人聚集着,像是在举办甚麽活动,歌声就是从那里发出的。琼恩走近一些,能看得更清楚,他发现这些人都是女性,而且都很年轻,最年长的应该也不超过三十岁,都是标准的东域女子。她们围成一个半圆形,双手交错叠在胸前,齐声歌唱。

  琼恩听不懂她们在唱甚麽,只觉歌声悠远,彷佛在讲述一个古老的故事。故事里彷佛有英勇,有邪恶,有战斗,有奇迹,最后一切归于平静。然而这份平静并不是苍凉,而是潜伏,彷佛被烈火焚烧过的草原,表面上已经一片灰烬,但一旦春风吹拂,地底的草根便又会复苏,生机勃勃,重新占领整个世界。

  轻微的动静从后面传来,琼恩猛然转身,然后他看见了一个人。

  那是一位少女,秀丽的面容中还带着几许稚气,有一双大大的眼睛,她穿着浅绿色的长裙,戴着花冠,赤足踩在树叶上,发出沙沙的声音,彷佛一位从森林中走出的精灵。「你好,先生,」她怯生生地说,「我可以请你帮个忙吗?」

  她说的不是中土通用语,但也不是恩瑟语,不是任何一种琼恩所通晓的语言,这点确定无疑,但琼恩却仍然清楚地明白了她的意思。

  琼恩看着她,一言不发。

  「我在这森林里丢失了一枚戒指,怎麽找也找不着,如果你捡到了,可以还给我吗?」

  琼恩想了一会,「甚麽样的戒指?」他问。

  「就和先生你手里的那枚戒指一模一样。」

  琼恩低头看去,发现自己的掌心中不知何时出现了一枚戒指,金色,戒面上浮雕着两只前爪相握的狮子,正是几天前他在普朗克船长手上看到过,后来莫名其妙消失的那枚。「它是你的?」琼恩问。

  「是的,它是我父亲送给我的礼物,我在很久以前不小心遗失了,」似乎怕琼恩不相信,她又补充了一句,「在戒指的内侧有一颗金星,那是父亲给我的徽记。」

  琼恩将戒指举到眼前,他的确在内圈看到了一个星星的图案,而且是八芒星,这非常罕见。按照这位少女的说法,这颗八芒星是其「徽记」,琼恩知道这是甚麽意思。在恩瑟文化中,孩子满七周岁时,可以由父亲给予其一个「徽记」,其作用大概类似于护身符。但琼恩记得资料上提到过,恩瑟人的「徽记」通常都是一些动植物,偶尔会用山丶河丶火焰丶岩石这些自然之物,但天上的星星肯定是禁忌。

  「星辰」就是「神明」,「神明」就是「星辰」。

  「你认识翡翠女巫吗?」琼恩突然问。

  少女面露诧异之色,「翡翠女巫?不认识。」

  琼恩原本怀疑她是不是就是那位翡翠女巫,但却被否认了,看其神情也不似撒谎。他沉吟片刻:「可否冒昧请教芳名?」

  少女嫣然微笑,走近了两步,琼恩这才发现,她的眼睛居然是淡紫色的,彷佛毫无杂质的水晶。「艾丝塔蒂,」少女说,「这是我的名字。」

  琼恩努力思索了一会,确认自己从未见过也未听过,这让他有些隐隐失望。「这戒指是我偶然得来,物归原主也是应当,」他说,「但我有位朋友,他曾经不慎接触过这枚戒指,结果受到了一种奇怪的诅咒,不知道艾丝塔蒂小姐有无办法。」

  「神物非凡人所能承受,那是诅咒,同时也是保护,若非如此,他的躯体早已湮灭成灰,灵魂永坠深渊。」

  「那戒指现在在我手里,我为甚麽又没有感觉到这种『保护』?」

  「因为你不需要保护,蝴蝶在你的脸颊上留下了印记,」少女轻声说,「将戒指归还于我,你的朋友就会一切恢复如初。」

  琼恩犹豫了一会,将戒指递了过去。「谢谢。」少女开心地笑着,正要伸手去接,忽然一个声音在琼恩的耳边响起。

  「别给她。」

  听到这个声音,琼恩不假思索地手一翻,将戒指收回。少女愣了一下,「出尔反尔可非君子所为,先生?」

  琼恩无暇回答,他转头四顾,寻找声音的来源。「扎瑞尔?」他呼唤。

  「用假名字也不是淑女的作风吧,」火发蓝裙的魔姬在琼恩身旁出现,笑吟吟地看着面前的少女,「很久不见了,小妹妹,你还是一样喜欢骗男人啊。」

  「我可没有用假名,扎瑞尔,」少女板着脸,「艾丝塔蒂的确是我的名字。」

  「哦,对,我忘了你不止一个名字,这是我的失误,」扎瑞尔说,「但无论你是艾丝塔蒂也罢,或者其他甚麽人也好,这枚戒指可不能这样轻易就送给你。」

  「是归还,不是送,」少女说,「它本来就是我的。」

  「它曾经是你的,」扎瑞尔纠正,「你用它交换了一些东西,现在想要拿回来,那麽理所当然应该付出报酬。」

  少女皱着眉,不悦地瞪着魔姬,「你想要甚麽报酬?」

  「这个问题你应该问他,」扎瑞尔笑着说,「戒指现在是在他手上。不过我会建议他等等再说,不要急于做决定。」

  少女不高兴地跺了跺脚,转身离去,消失在树荫之中。随着她的离去,那些正在歌唱的女子也同时不见了。

  琼恩看着扎瑞尔,魔姬也正看着他,「明明也没过几天,却好像已经和你分开很久,这是怎麽回事呢?」她彷佛在抱怨,眼眸中却是掩饰不住的笑意,「近况如何?」

  「还好,」琼恩说,「你呢,怎麽也不和我联系,我一直在担心你。」

  「最近比较忙嘛,你知道的,我休假太久,刚刚回去工作,千头万绪一起涌过来,难免有些顾此失彼,不是故意不理你啦。」

  「我知道,」琼恩凝视着她,「有没有甚麽我能帮得上忙的?」

  「不用不用,」魔姬摆摆手,「都是些小麻烦,我自己就能搞定。」

  「拜尔不能算小麻烦吧?」

  「哦,你说他啊,我和他前不久已经讲和了,」扎瑞尔说,「我工作调动,到玛尔博吉做领主,阿弗纳斯就交给他打理了。没有意外的话,他很快就会获得位面法则的认可,晋升为大魔鬼了。」

  「你跑去第六狱做领主了?」琼恩吃了一惊,「那原本的领主呢?」

  「辞职了啊,觉得工作太累薪水太低,手下全是一群只会拖后腿的笨蛋,老板又总是喜欢不懂装懂指手画脚,一怒之下递交了辞职报告,出门旅游散心去了。她一走,第六狱里没有够分量的家伙能继位,于是老板就把我调过去了,暂时先代理一段时间。」

  「我记得你好像说过,大魔鬼不能随便辞职的吧?」

  「像我们这种普通员工当然不行,但人家是大老板的女儿,自然无所谓啦。」

  「……」

  琼恩想了起来,欧凯曾经跟他说过,第六狱玛尔博吉的前任领主「老鬼婆」在十六年前被干掉了,取而代之的是邪蛇的女儿,「地狱公主」格莱希雅。「但格莱希雅不是失踪了吗?」

  「听说是出去玩得太开心,忘了和家里联系,前几天刚刚回去领了遣散费。」

  所以就这麽巧,你刚刚回到地狱,她就打了辞职报告,空出位置留给你。「你和她是好朋友吧,」琼恩说,「我听你提到过。」

  「嗯,用人类的话说,就是闺蜜吧,」扎瑞尔说,「友情提醒:她是打算来凡间旅游,说不定你会遇到她哦。」

  「这个和我没关系吧,我和她又不认识。」

  「事实上你们是认识的。」

  我甚麽时候认识她,她老爸倒是见过——等等,你说的是「以前」的那个我?

  琼恩忽然有种不太妙的感觉,「我和她之间没有甚麽故事吧?」

  「没有,一面之交而已,虽然她对你印象挺深刻的。」

  靠,莫非是我又做了甚麽过分的事情,给这位地狱公主留下了恶劣印象——话说我为甚麽要说又呢?

  「算了,我也不想知道自己干了甚麽,反正准没好事。」

  魔姬笑得很开心,「也不是啦,其实你在陌生的女孩子面前还是挺注意形象的,否则怎麽会有那麽多女人喜欢呢。」

  「是吗?」琼恩高兴起来,「我就说我也没那麽差劲。」

  「当然啦,要不然我怎麽会对你一见钟情。」

  「真的?」琼恩更加高兴起来,「那我们第一次见面是甚麽情况,我是不是彬彬有礼,很有风度?」

  「嗯,当时你把我从地狱里召唤出来,我还莫名其妙,不知道怎麽回事,然后我们就打了一架。」

  「……你不是说对我一见钟情麽,这先打一架是怎麽回事啊?」

  「是啊,我总不可能对一个比自己弱的家伙一见钟情嘛。」

  「然后呢?」

  「然后我打输了,就被你强上了。接着你又要我做你女友,说你正在和未婚妻闹别扭,要带我去她面前炫耀一下。」

  琼恩倒吸一口冷气,差点没把自己噎死,「然后你就答应了?」

  「嗯,我觉得你这个人真有趣,就答应了。」

  「……别说了,我想静静。」

  琼恩也不知道扎瑞尔说的究竟是事实,还是在开个玩笑,虽然整件事情听起来这麽难以理喻,但考虑到双方都不是正常人,还真不是没有可能。但这麽乱七八糟的初识,居然最终会变成现在这样亲密无间的恋人,这也真是够匪夷所思的。

  算了,结果好就一切都好,以前的事情反正也完全不记得,不用在意了。

  「对了,刚才那位艾丝塔蒂是谁啊?」琼恩随口问,「你为甚麽不让我把戒指还给她呢?」

  「迟早要还给她,但不用着急,」扎瑞尔说,「她可不是等闲之辈,晚一点苏醒,于你有益无害。」

  琼恩微微一惊,「你的意思是:她是我的敌人?」

  「敌人倒也未必,但既然你想把她搞上床,她又不太可能乖乖听话,当然还是把筹码留在自己手里比较好。」

  「我压根没说想把她搞上床之类的话吧,」琼恩抗议,「不要污蔑我。」

  「我也没说你说过啊,我是说你想——难道你不想?」

  「我——」

  「如果你想,说明我没猜错,我们心有灵犀;如果你明明心里想,却非要说不想,说明你太不诚实了,你知道,魔鬼不喜欢不诚实的人;如果你真的不想,说明我猜错了,我们缺乏默契。三选一,你选哪一种?」

  「……好吧,我想。」

  琼恩一向自觉口才还不错,逻辑很清楚,然而每次跟扎瑞尔辩论,三下两下就会被绕进去,索性还是放弃吧,有这个时间不如做点正事。「我现在是在梦里,对吧?」琼恩问。

  【和谐】

  「漂亮吗?」她问。

  「漂亮,漂亮极了。」

  「不仅仅是漂亮,而且很好吃哟,」魔姬呢喃着,「想不想把我吃掉?」

  「当然想。」

  【和谐】

  他们做了一次又一次,不知过了多久,直到再也没有力气动弹。琼恩从魔姬身上翻下来,和她并排躺在草地上,看着树叶间隙的蔚蓝色天空。「你怎麽好像忍了很久似的,」魔姬说,「差点以为要被你弄死了。」

  「本来就是忍了很久嘛,从阴影谷分开,我们都已经快两个月没见面了。」

  「不会吧,虽然其他女人你不能搞,但塔拉夏不是依然可以吃麽。难道你都一直没碰她?」

  「碰过,但和她做与和你做,又不是一回事,」琼恩说,「就像我喜欢吃橘子,很久没吃了,现在有机会当然要一次吃个够;至于我昨天有没有吃过苹果,与对橘子的渴望没有关系。」

  「我才不要做橘子呢,」魔姬娇嗔,「皮肤皱巴巴的,一点都不好看。你是在说我是个老女人,不如你的那些小情人青春活力吗。」

  「好好,不做橘子,那……」琼恩想了想,「那葡萄怎麽样?皮肤光滑,晶莹剔透,比苹果还漂亮。」

  魔姬忍不住笑起来,「算了,橘子就橘子吧,虽然不好看,但很好吃对不对。」

  「才不是,你又好看又好吃,」琼恩说,「世上哪里还有比你更漂亮的女人啊。」

  「真心的?」

  「真心的。」

  「可是我听说,男人在上床之前夸奖女人的话都不可信,因为那是为了骗女人上床。」

  「现在我是上床之后说的,所以应该可信吧。」

  「不是为了能够下次继续骗我上床吗?」

  「……」

  琼恩无言以对,魔姬甜甜地笑起来,「好了,不开玩笑了,时间差不多,我也该走了。」

  她站起来,火焰萦绕身周,化作蓝色长裙,正待离开,琼恩却一把拉住她,不肯放手,「下次甚麽时候见?」他问。

  扎瑞尔看着他,没有说话。

  「你一离开就是一个多月,半点音讯都没有,」琼恩埋怨,「我知道你刚刚换了新的工作,肯定是比较忙一些,但我真的很想你,想能够经常见到你。至少告诉我时间,让我心里有个期盼。」

  魔姬轻轻叹了口气,「琼恩。」

  「嗯?」

  「可能有一段时间,我没办法来见你了,」扎瑞尔轻声说,「大魔鬼不能轻易干涉凡间,这是昔日诸神与地狱达成的协议。若是在中土,我还能想办法绕过,但这里是东域,规则要严格得多。」

  「你现在不就来了?」

  「这次是特例,每七年才有这麽一次机会。」

  「甚麽?」琼恩大惊,「难道说,只要我人在东域,就要再等七年才能见你一次?」

  开甚麽玩笑,七年一次?就连牛郎织女都是一年一次好不好。

  「我在想办法,」魔姬安慰他,「规则总有漏洞,只是需要一些时间。」

  琼恩不知道该说甚麽,魔姬温柔地抱住他,「没事的,」她柔声说,「几千年我都能等,七年也不算甚麽。何况只要你回到中土,我就能想办法来见你。」

  「你怎麽不早点跟我说?如果早知道,我就……」琼恩犹豫了一下,自己也不知道如果早知这点,会不会还坚持要来东域。

  「东域是必须要来的,这对你很重要,姐姐还在紫宸沙漠等你呢。」

  琼恩点点头,「那我尽快办完事,尽快回中土。」

  「嗯,」魔姬点点头,「没甚麽其他事,我就先走了。」

  「等等——」琼恩下意识地叫住,这一分别,当真就不知道甚麽时候才能再见,「那个,我还有事想跟你说……」他一时想不出甚麽话,忽然情急生智,「对了,就是这次我来东域,有些打算,我说给你听听,你帮我参谋一下好不好?」

  扎瑞尔在他身旁坐下来。

  琼恩于是把之前和梅菲斯商议的那些计划丶打算,原原本本地对扎瑞尔说了一遍。他固然是想多留魔姬一会,但另一方面,也的确是想听听她的建议。然而魔姬只是默默地听着,完全不置可否,也不说甚麽话。琼恩也不敢停下来问她,生怕一停下来,她就会离开。终于,琼恩说到再无可说,绞尽脑汁也编不出新的话来,魔姬笑了笑,握着他的手轻轻捏了一下,「我知道了,」她说,「我觉得你的计划很好,想得都很清楚。」

  「嗯。」

  琼恩当然不会真以为自己的那些打算完美无瑕,连扎瑞尔都挑不出破绽,猜想大概又是由于甚麽规则丶协议的限制,让她不方便过多发表意见。魔姬默默地想了片刻,「对了,琼恩,」她忽然问,「我给你的那个玩具,你好像都没碰过?」

  「甚麽玩具?哦,她啊。」琼恩想了起来,阴影谷之战结束,扎瑞尔返回地狱之前,曾经说过给他留了一个玩具,就是那位盲女莎琳娜,藏在《命运长夜》中,无聊的时候可以用来消遣。然而琼恩这段时间每天都在忙,哪有这种空闲,早就抛之脑后,命运长夜也给了珊嘉,倘若扎瑞尔不说,他都把这事给忘了。

  问题是,就算有空也没用啊,他现在身上的诅咒还没有解除呢。

  「就是因为那个诅咒,所以我才把她留给你啊,」扎瑞尔说,「我能创造梦境,可以临时绕开诅咒,让你和她做爱。我在她身上设定了很多程序,从你身上搜集信息,从中分析出有用的东西。你和她多做几次,说不定我就能找到办法解开诅咒了。」

  「是吗?」琼恩很激动,那甚麽见鬼的专情诅咒可是他的一大烦恼,如果能够顺利解除,那可是太好了,「真的做几次就能解咒?」

  「三次五次不行,就做个十次八次,十次八次不行,就做个一百两百次,一百两百次不行,就做一千两千次,」扎瑞尔说,「总能找到办法吧。」

  「……你这话说得也太让人缺乏信心了。」

  「试试看呗,反正你又不吃亏,人家也算是个小美人呢。」

  甚麽叫也算是个小美人,莎琳娜可是星之花的冠军,单以姿容而论,其实也不比扎瑞尔差多少了。

  「我知道你中了诅咒,既然会把她留给你,就意味着她是可以吃的,这一点你没道理会想不到啊?」扎瑞尔看着琼恩,「但你连试都没试过一次吧,这是为甚麽呢?」

  「嗯,这个麽……」琼恩想了想,「大概就是总觉得有点别扭吧。」

  他不专情,看到漂亮女孩子就心动,见一个喜欢一个,身边这些哪个都不想放弃,还想有更多。但另一方面,他始终还是没有形成那种把女性当「物品」对待的观念,只要条件允许,琼恩还是希望能够和女性有相对平等的交流,而不是纯粹用以发泄欲望的道具,那会让他觉得索然无味。说是虚伪也罢,说是矫情也好,总而言之,他还是希望走「正常」的程序,和女性相识,搭讪,一段时间的相处,一定程度上的互相了解,彼此欣赏,最后水到渠成地滚床单。也就是说,自己追到手的,他相处起来会比较自在,像莎琳娜这样凭空直接塞过来的,总是让他感觉别扭,所以下意识地避而不见。

  「你还是把她当做『可以交往的女孩子』,所以会觉得别扭。我送给你的时候就说了,只是一个玩具,你把她当玩具看不就可以了吗。」

  「但我不是很喜欢玩玩具嘛。」

  他又不是缺女人,即便中了诅咒,至少还有维若拉,在这种情况下,一个「玩具」对他的吸引力就不大了,即便这个玩具是位绝色美人也一样。

  扎瑞尔不说话,抿着唇,看起来似乎有些生气。琼恩不明所以,自己只是没有玩她送的「玩具」而已,这又不算甚麽大事吧,何必不高兴?难道说扎瑞尔是对自己的作品很有自信,琼恩却连试都没试,没有尊重她的劳动成果?

  「怎麽了?」他小心翼翼地问,「你别生气,明天我就去试用一下,然后写一份体验报告给你,嗯,保证不少于五千字。」

  扎瑞尔「噗」地笑出来,「谁要你写甚麽体验报告,」她摇了摇头,「我只是担心你。」

  「嗯?」

  「你是不是快要触摸到第八层魔网了?」

  「还差一点,」说到这个,琼恩也有些得意,「不过已经影影绰绰有点感觉,应该快了。」

  「上次分开,也就一个多月吧,你的进步很明显,看来这段时间很努力,」魔姬说,「你认识到『力量』的重要性,我很开心,但你在『心态』上,仍然没有进步,这是个很大的隐患。」

  「这个,」琼恩颇有些不以为然,「我现在的心态有甚麽不妥吗?」

  「不妥,就从莎琳娜这件事,便可以窥见一斑,」魔姬说,「你潜意识里,还是在意别人的看法,在意别人的评价,哪怕她只是一个任你予取予求的玩具,你都不想让她觉得你很恶劣。你希望别人喜欢你,对你有正面肯定,你顾忌别人的感受,在意别人的需求——这些都很不妥。」

  「……」

  对扎瑞尔的评价,琼恩不知道该怎麽回答,但心里是颇不服气的。扎瑞尔是大魔鬼,虽然对他好得没话说,但本质上绝非良善之辈,她的想法如此,琼恩能够理解,但很难认同。琼恩自己觉得自己还算是个好人,至少和地狱魔鬼还是有区别的。

  他心里想甚麽,扎瑞尔自然清楚,她叹了口气,「我是怕你重蹈覆辙。力量并不是关键,琼恩,无论过去还是现在,能够真正威胁到你的人,这世界上寥寥无几。心态才是问题所在,你之前就是毁在这上面。」

  「不对吧,」琼恩忍不住质疑,扎瑞尔所说的「覆辙」,显然是指他上辈子,作为奇械师的那一世,「虽然我自己记不起来,但就听你描述,我以前正是一个狂妄自大丶目空一切的家伙,从来不顾忌别人感受,从来不考虑别人心情,我行我素,横行无忌——完全具备你说的那些『正确』心态——然后我就被干掉了。」

  扎瑞尔摇摇头,「我问你:你爱我吗?」

  「当然爱。」

  「艾弥薇呢?」

  「也很爱。」

  「如果某一天,必须在我和艾弥薇之间选择其一,放弃其一,你会选择谁,放弃谁?」

  琼恩苦笑,「你怎麽也问这种问题,我以为……」

  「我不是那个意思,」扎瑞尔说,「我只是说,你应该毫不犹豫地回答,选择艾弥薇,放弃我。因为虽然你两个都爱,但相比起我,艾弥薇还是更重要一点。」

  「……这是甚麽意思呢?」

  「爱有等差,有高下,有多少,想平等地爱每个人,结果就等于每个人都不爱,」扎瑞尔说,「你必须清楚地知道,哪些人是不重要,可以放弃的,哪些人是相对重要的,以及哪些人是极其重要的。该选择的时候,就要选择,该放弃的时候,就要放弃。对于现在的你而言,艾弥薇比我重要,所以如果我和她发生冲突——当然我会尽量避免——你就应该立刻做出决定,选择她,放弃我。如果你犹豫不决,只会让事情变得更加不可收拾。」

  「这个我做不到,」琼恩说,「你说我心里觉得艾弥薇比你更重要一点,我……我也不知道是不是这样,艾弥薇当然对我很重要,但你也很重要,我没办法做这样的比较。」

  「所以这就是问题所在,你身边的女孩子又多,而且还会增加。你若不能调整心态,继续抱着那种不切实际的妄想,最终会把她们都惹恼的。」

  琼恩觉得事情并不像扎瑞尔说得这麽严重,而且现在身边就有五个女孩子,不也都相处得不错麽,看起来挺和谐的。但他也不想和扎瑞尔继续争辩,「就算这是个问题,但这也只是我的个人感情生活,与我的未来无关吧。」

  「她们就是你的未来啊。」

  「……」

  「我无法预见未来,但我能看见命运的痕迹,」扎瑞尔说,「你所遭遇丶所爱慕的那些女孩子,她们的命运已经和你交织在一起,彼此缠绕,无法分离。你是她们的未来,同样,她们就是你的未来。我能看到你们的命运之线,它很漂亮,很美丽,但……我同时看到了很多阴影。」

  「阴影?」

  「那是不祥的预兆,但尚未成为现实,」扎瑞尔说,「我看不清楚,只能隐约感觉一个关键点,就在于渡过那条河。」

  「哪条河?」琼恩问,「蜿蜒河?」

  「嗯。」

  琼恩此行的第一个目标是迷失森林,在恩瑟境内,渡过蜿蜒河便到了。

  「你是说我一旦进入恩瑟境内,就会有危险?」

  「不是危险,不仅仅是『危险』那麽简单,而是……」扎瑞尔似乎也不知道应该怎麽形容,「我很难描述,我看到的是,你的命运之线上,爬满了阴影,它们就像冬眠的蛇,现在对你没有甚麽威胁,但在你渡过那条河之后,它们就会纷纷苏醒过来,啃啮你,将毒液注入你的血管,给你带来一些非常不好的事情。」

  「甚麽不好的事情?」

  「我不知道。我能感觉到的是:你若是留在彻森塔,将会一切平安,这里没有能够威胁你的人,也没有能够威胁你的事情——或许你会遇到一只虫子,但那只是一个小玩偶,对你造不成甚麽伤害。这里就像是一个浅浅的海滩,风平浪静,偶有波澜,不足为惧,若是继续往前走,海面下暗流涌动,不知道甚麽时候就会掀起惊涛骇浪,」她犹豫了下,「我看不清楚会发生甚麽,但可以肯定你绝对不会希望它们发生。」

  「那麽你是建议我不要去恩瑟?」

  魔姬摇摇头,「命运就是命运,会发生的终将发生,该面对的终要面对,我只是希望你能有所准备。」

  琼恩还想问甚麽,魔姬举起一根手指贴在唇前,示意他不要再说话。「时间到了,我真的必须走了,」她悄声说,「别担心,有我在,一切终将结束,一切都会变好的。」

  黑暗和晕眩的感觉同时降临,然后琼恩醒了过来。

  他仍然在山洞中,女孩子们在身边沉睡,发出均匀的呼吸声。方才的一切彷佛只是一场梦,然而琼恩知道并非如此简单,他抬起右手,发现一枚金色戒指正静静地戴在无名指上,在黑暗中发出冷冷的幽光。

第十四节 翡翠女巫

  「你说你做了一个梦,梦见一个叫艾丝塔蒂的少女,向你要那枚戒指,你原本打算给她,但扎瑞尔阻止了你。然后你醒了,戒指就出现在手上,而且还取不下来了。」

  「基本经过就是这样。」

  第二天早上,琼恩把昨夜发生的事情说了一遍,当然有些该省略的地方自动省略了,也没提扎瑞尔最后的预言。大家议论纷纷,但也猜不出个所以然。敢用星星作为徽记,而且能够和扎瑞尔这样说话的,其身份之高可想而知,应是一位恩瑟神王无疑,但「艾丝塔蒂」这个名字,却是谁也没听过。

  「扎瑞尔说她有多个名字,『艾丝塔蒂』只是其一,或许她的其他名字更有名一些,」梅菲斯说,「但这也没意义,连恩瑟人自己都搞不清楚他们有多少位神王。」

  「马甲这麽多,她一定欠了很多人的钱。」

  琼恩随口说着,心里想的却是扎瑞尔最后的警告。去恩瑟是预定计划,大家都反复讨论过,不可能突然改变,但他心里总是有些惴惴不安,不知道扎瑞尔所说的「不好的事情」究竟是指甚麽。

  正准备离开山洞,继续旅程,莎珞克突然跑过来,说是在山洞的最深处发现了一些东西。

  「又是石板?」

  「不是,你去看看就知道。」

  琼恩等人昨夜栖身的这个山洞挺大的,但并不长,所谓的最深处,走个几步路也就到了。昨晚进来的时候,琼恩已经仔细检查过,没发现甚麽异常,但现在再看,便发现了问题:在石壁上,一处大约半人高的位置,有个拳头大小的洞口,有微弱的光从洞里透出来。

  「奇怪,这个洞昨晚怎麽会没发现?」

  梅菲斯回忆了片刻,「昨晚这里没有这个洞,」她非常肯定地说,「是后来才出现的。」

  「那我们也应该听到动静吧——算了,先不说这个,莎珞克,洞后面是甚麽?」

  「不知道,从洞口往里看,甚麽都看不见。」

  梅菲斯敲了敲石壁,「这后面是空的。」

  既然知道是空的,那就好办了,所有人退后,珊嘉把秘偶召出来,让它充当苦力。没过一会,秘偶便将石壁上砸出了一个能够供人通行的洞口,琼恩一马当先,所有人鱼贯进入。

  石壁后面是一个巨大的殿堂,地面是用整齐的青石板铺成。八根双手合抱的石柱支撑起穹顶,在正中央的位置,有一个石笋模样的东西,约有一人高,灰白色的,在黑暗中泛着一闪一闪的微光。待走近一些,琼恩看清楚,那并不是石笋,而是一座塔,塔身扭曲成螺旋形,彷佛尖锥刺向空中。再凑近些,才发现那座塔居然不是用岩石或者泥土,而是无数枚微型的人的头骨垒成,每一枚头骨都只有拇指大小,显然不可能是真物,但看起来如极为逼真,而且明明只剩骨头架子,却彷佛能看出各种不同地表情似的,每个头骨的眼眶中都泛着微微的白光,这情形实在是诡异,让人情不自禁地打了个寒颤。

  「这是甚麽地方?」

  凛甩出几枚光球,漂浮在空中,将整个殿堂完全照亮。众人游目四顾,周遭空荡荡的,整个大殿之中,除了石柱丶头骨塔之外,再无其他东西。「不是住宅,像是礼堂甚麽的,」梅菲斯也打量着四周,「形制上有点像神殿——但神殿不可能建在山洞里。」

  在恩瑟文化里,「山洞」是有比较负面意味的,通常和「死亡」丶「坟墓」之类联系起来,神王的神殿,通常会选择地势较高,视野开阔,或者河流湖泊附近的平原上,的确不应该建在山洞里。

  「不是神殿,那会不会是墓穴?」

  东域的神王近似于凡人,有肉体,会死亡,死后当然也就有墓穴。但如果是墓穴的话,至少该有棺材之类的东西吧,这里甚麽都没有,只有那座头骨塔,琼恩觉得更像是进行某种邪教仪式的地方。

  「会不会和那个艾丝塔蒂有关?」珊嘉猜测,「你又不是第一天拿到这个戒指,她之前一直都没来找你,偏偏昨晚来。」

  这麽说倒是挺有道理,然而依然没甚麽意义,分析不出更多的信息。

  算了,反正事不关己,还是别多管了,免得节外生枝。

  抱着这个念头,琼恩走出山洞,然后他愣住了。他的眼前波光粼粼,出现了一面巨大的湖泊,清澈的湖水在微风吹拂下泛起阵阵涟漪,甚至能够看见银色的鱼跳跃出水面。

  「这……这是怎麽回事?」

  所有人面面相觑,梅菲斯试了一下,发现这不是幻术,而是实实在在的湖水,但他们都记得很清楚,这里原本是陆地,昨晚还在上面烧烤呢,怎麽会一夜过去就变了样?就算是天塌地陷,高峡出平湖,总也该有点动静吧。

  「那是甚麽东西?」凛忽然指着湖面。

  琼恩凝神望去,他看见了一个灰白色的长方体,像是一块木头,漂浮在湖面上。风恰好朝这边吹,那东西随风慢慢移来,待得靠近些,大家都看清楚了,那是一个石棺。

  事情变得越来越诡异。

  过了大约一刻钟,石棺被湖水推到岸边,正好就在琼恩脚下。琼恩和梅菲斯一人守住石棺一端,让其他人靠后,然后准备将石棺打开,他刚刚把手放在棺盖上,突然听得棺内咔哒一声,接着棺盖自己掀开了,掉落在旁边。

  琼恩下意识地后退两步,防备有甚麽怪物从棺中跃出,然而等了片刻,全无半点动静。他定了定神,重新走回石棺边,低头往里看去,不由得吃了一惊。

  在石棺中,静静地躺着一位女子,双手交叠在胸前,穿着一身黑衣。琼恩和梅菲斯对视一眼,稍稍沉吟,伸手入馆试探,想看看她是活人还是具尸体。

  女子突然睁开眼,看着琼恩。

  她的眼睛很大,眸子漆黑,不带半点褐色,也不带半点感情,却并不是那种冷冰冰的,更多是一种迷惘。「抱歉,」琼恩缩回手,「我们是否打扰到你了?」

  女子不答,自己慢慢坐起身来,刚才在棺内,被阴影遮掩,琼恩没有看清她的脸,等她坐起来才发现她原来颇为美丽,乾脆利落的黑色短发,轮廓分明的面庞,嘴唇很薄,精致的五官中透着几分英气,年龄大约二十六七岁,但不是东域人的相貌,反而更像中土人。

  「你们是甚麽人?」她环视周围一圈,开口问琼恩,声音略有些沙哑,有种异样的魅力。

  「旅行者,」琼恩回答,「你呢?」

  女子似乎被这个简单的问题问住了,想了半响,终于回忆起自己的身份,「我是翡翠女巫。」

  ※※※

  在打开棺材之前,琼恩已经做过各种猜测。莫名其妙出现的湖泊,莫名其妙出现的石棺,这一切宛如恐怖片的前奏,都在暗示着不祥和凶险。棺材里可能有甚麽问题,这个早在琼恩的预料之中,如果是一个僵尸突然蹦出来,他有心理准备,半点不会惊讶。然而令他没想到的是,石棺里居然是一个活人,而且还是位美丽女子。

  而且她自称「翡翠女巫」。

  「难道这里是灰熊山?」琼恩问梅菲斯。

  「不是,这里离灰熊山至少还有一天的路程。」

  流亡者的线索,不是说樵夫是在灰熊山里遇到湖中仙女的麽,难道说其实搞错了,眼前这位是翡翠女巫,灰熊山里另外还有一位仙女,还是说女巫搬家了?

  这些问题暂时搞不清楚,暂且放下,既然终于找到翡翠女巫,那解除诅咒这件事,看起来有希望了。

  很快琼恩就知道自己错了。

  「不好意思,」女巫说,「能麻烦帮个忙吗?」

  她想跨出石棺,但棺壁有点高,不太容易。琼恩伸手扶住女巫,趁机碰了碰她裸露在外的手臂肌肤,倒不是存心轻薄,而是确定一下她有没有体温。

  一切正常,看起来应该不是吸血鬼甚麽的。

  琼恩原本以为,他和翡翠女巫相遇的场景,应该是一座古老的森林,一间用麪包丶蛋糕丶糖块做成的小屋,昏黄的灯下坐着苍老的女巫,手中托着水晶球,旁边还应该配一只皮毛油滑光亮的黑猫。拜访者要先回答出她提出的刁钻问题,比如「甚麽能够改变一个人的本质?」之类,然后才能获得帮助。他做梦也没想到,女巫原来不住在森林的小木屋里,而是从石棺中爬出来,女巫原来也不老,反而年轻美丽,女巫更不会提甚麽刁钻问题,因为她似乎自己都没搞清楚状况。

  「我现在在哪里?」女巫问,「今年是哪一年?」

  「……」

  交谈几句,琼恩发现情况有些出乎意料,这位女巫彷佛刚刚从一场漫长的沉睡中醒来似的,除了知道自己是「翡翠女巫」,其他一问三不知,连自己名字都不记得,至于为何身在此处,为甚麽在一个石棺里,这些统统都不清楚。

  「你失忆了?」琼恩忍不住问。

  「没有吧,」女巫说,「我只是一时想不起来。」

  这不就是失忆了麽。

  「但我记得你,」女巫看着琼恩,「也记得她,」她指了指稍远处的珊嘉,「还记得……」她看了一圈,「其他没有了。」

  你记得我和珊嘉?琼恩皱眉,「那你知道我是谁?」

  「暂时想不起来,但我肯定曾经见过你,也见过她。」

  琼恩看了看珊嘉,又看向梅菲斯,少女微不可察地做了个手势。「你是住在这里吗?」梅菲斯问。

  「我不知道,」女巫犹豫地说,「应该不是吧。」

  「你接下来有甚麽打算呢?」梅菲斯问。

  「我不知道,」女巫沉吟片刻,「我应该是要往东方去。」

  「那正好,我们也是去东方,不如和我们一起旅行吧,」梅菲斯邀请,「这里荒山野岭,很不安全,大家一起彼此照应比较好。」

  「好啊。」

  就这样,琼恩的队伍里又增加了一位新成员。

  ※※※

  接下来的行程波澜不惊,扎瑞尔和那位自称「艾丝塔蒂」的女神也都没有再在琼恩的梦中出现过,戒指则顽固地待在他的手指上,怎麽都取不下来。和船长的情形不同的是,戒指并未给琼恩提供任何保护力量,他仍然会受伤,这点比较令人不爽。当然也有好的方面,至少琼恩也没有受到诅咒,他依然能吃能睡有感觉会疼痛,咬起苹果来嘎嘣脆,为了以防万一,他还特地在月光下裸奔了一圈,确认不会变成骷髅。

  至于那位翡翠女巫,只能说全无半点存在感,一路上她基本上都在发呆,吃饭的时候在发呆,走路的时候在发呆,休息的时候在发呆,连睡觉的时候——呃,她好像不用睡觉。

  「她是在冥想,」梅菲斯说,「用冥想代替睡眠。」

  「……这不是精灵的种族天赋吗?」

  这世界上的生物绝大部分都是需要睡眠的,只有极少数例外,精灵是其中最典型的例子,每天只要冥想几个小时就行。但这位女巫显然是人类,至少她的耳朵半点都不尖。

  「或许她失眠?」凛也凑过来,提出猜测。

  「这也失眠得太严重了吧。」

  睡眠问题且不谈,反正琼恩也不是真的很关心,他真正在意的是自己身上的诅咒。但关于这一点,完全没有半点头绪。

  「我和她谈过,她说她完全不记得任何解除诅咒的方法,」梅菲斯说,「或者更准确点说,她不记得任何巫术。」

  「那她还自称甚麽女巫啊?」琼恩义愤填膺,「这不是虚假宣传麽?」

  「其实我觉得这件事从一开头就可能有问题,」莎珞克也从阴影里走出来,「那个船长说,是一个水晶里的女神处得到预言,我在铁王座待了七年,可从没听说这位女神。」

  「而且你不觉得这有点太巧合了吗?」珊嘉也说,「我们要找她,然后她就自己出现了,就好像……好像是被人安排,推到我们面前似的。」

  「疑点是很多,」梅菲斯说,「但若是有人设计,他的目的是甚麽?」

  这个问题没人能够回答。

  琼恩叹了口气,「算了,反正本来也没抱多大希望。」

  手上的戒指虽然取不下来,但琼恩其实也不是很担心,至少从扎瑞尔的态度来看,应该问题不大,甚至说不定是将来一个有用的筹码。专情诅咒的问题,反正按原定计划走就是,到了恩瑟,想办法寻找眼泪石。翡翠女巫能帮上忙固然好,帮不上忙,也就罢了。

  「你有没有发觉甚麽?」梅菲斯突然问琼恩。

  「甚麽?」

  少女微微皱眉,扫视四周,「我觉得好像有人在跟踪我们。」

  琼恩看了看四周,没发觉有甚麽异常。莎洛克和秘偶都被派出去了,应该没甚麽人能够不露痕迹地靠近,或许有人能够远距离用法术探测,但琼恩也不至于全无所觉,作为凝成真名的高阶巫师,这点感应总是有的。

  「算了,或许是我的错觉吧。」

  话虽如此,但仍然是提高了警惕,不过接下来的确甚麽都没发生。

  这一日下午,他们翻过一道山梁,远远看到山脚下有一座村庄。

  「那是古古村……还是古归村来着?」凛很高兴地说,「他们会做一种木熏肉,很好吃的。」

  你还真是个吃货……

  「你以前来过?」

  「来过,这是我和艾弥薇离开家之后到的第一个地方,留下了很多珍贵的回忆,可以说是传奇故事的起点吧。」

  「……甚麽传奇故事?」

  「哦,我准备写本书,名字就叫做《红龙圣女和她的圣武士朋友的传奇大冒险》,」凛得意洋洋,「一定很受欢迎。」

  「好好,」琼恩敷衍,「你打算甚麽时候开始动笔呢?」

  「哦,最近太忙了,等有空闲了再说。」

  「你明明每天都有空!」

  傍晚时分,太阳快要落山之前,他们到了村庄附近。

  琼恩并不打算在村庄里借宿,既不方便又不舒适,他左看右看,找了块较为隐蔽的空地张开青铜豪宅,所有人进去休息。

  晚饭之后,凛拉着梅菲斯要去村庄里看看。故地重游,见见老朋友,也是人之常情,琼恩不以为意,「那你们去吧,早点回来。」

  「甚麽早点回来?」凛瞪着他,「你要陪我们一起去。」

  「我去干嘛?」琼恩推脱,「我又不认识他们,又听不懂你们说话,在旁边乾坐着,很无聊的。」

  「本来又没指望你说甚麽,我带你去只是为了向大家展示『我有男朋友』这个事实,炫耀一下而已。否则大家误以为我这麽聪明可爱活泼乖巧的女孩子没有人喜欢,嫁不出去,那岂不是很不好?」

  「……那艾弥薇怎麽办?」琼恩说,「我只有一个人。」

  「也是,」凛沉思了片刻,忽然看见旁边的珊嘉,顿时眼前一亮,「珊嘉,要不要你来临时客串一下艾弥薇的男友好了。」

  「我?」珊嘉哑然失笑,「我怎麽行。」

  「当然可以啊,你和琼恩是姐弟嘛,长得又挺像,稍微装扮一下,冒充男人绝对没问题。反正你弟弟是艾弥薇的男友,他既然分身乏术,你作为姐姐的暂时代理一下,也是很合理的事情。」

  合理你个头,这种事情也是能代理的吗?而且珊嘉和我再像也扮不了男人啊,那麽大的胸谁会看不见啊?

  「胸肌发达嘛,又不是谁都和你一样弱不禁风。」

  ……等我诅咒解除了,就让你知道谁才是弱不禁风。

  抗议无效,在凛的软磨硬泡下,珊嘉不得不点头答应下来。维若拉当然不会凑热闹,莎珞克则被琼恩留下来看家,至于女巫……一如既往地在发呆,哦,冥想。

  珊嘉自己当然没有准备男装,她从琼恩的衣服里挑了一套。尺码大了点,但将衣袖和裤管卷起来,也能将就着穿,再将长发束起,反而有种别样的洒脱帅气。「珊嘉真漂亮,」凛围着珊嘉转了两圈,赞叹说,「扮成男人也这麽好看,比你漂亮多了,琼恩。」

  「……形容男人不要用漂亮这个词。」

  「珊嘉穿男装比你漂亮,那你穿女装是不是会比她还漂亮?」凛脑洞大开,「要不要试试看?」

  「你不是要向人炫耀自己有男朋友吗?我穿女装了,你怎麽办?」

  凛跑到珊嘉旁边,挽着她的胳膊,「我移情别恋了。」

  「那艾弥薇呢?」

  「艾弥薇可以穿男装,你扮她女朋友——哦,不行,」凛有些沮丧,「他们知道艾弥薇是女孩子。」

  「所以嘛,不要胡思乱想了。」

  「没关系,」凛很快振作起来,「以后有的是机会。」

  「……我不会给你这种莫名其妙的机会的。」

  四人一路闲聊,走到村庄前,琼恩忽然停下脚步,觉得有点不太对劲。

  「太安静了。」他低声说。

  傍晚时分,太阳刚刚落山,按道理说正是村民们结束了一天的辛苦劳作,准备晚餐的时间,不可能这麽早就上床睡觉。然而从外面看去,村庄里是死一般的寂静,听不到半点声音,屋顶上看不到炊烟,道路上看不见人影,就像是一座空的村庄似的。

  梅菲斯点点头,「都小心点。」

  他们走进村庄,依旧没有看到任何村民,甚至连狗都没看见一条。房屋全都是门窗紧闭的,其中有些明显已经是常年没有人居住了。走在路上,只能听见呼啸的风声和自己的脚步,实在是有些吓人。琼恩看着梅菲斯,示意要不要先回去,梅菲斯想了想,还是摇摇头,「去村长家看看。」她最后说。

  凛在前面领路,他们来到一座黑色屋顶的圆房子前,敲了敲门,里面传出一个苍老的声音:「谁啊?进来吧。」

  有人?

  走进房屋,看见一位头发花白的老人,脸上皱纹很深,彷佛刻出来一般,腰背有些佝偻,拄着拐杖,正朝门口看过来。凛怔了几秒钟,才不敢置信地问:「托兰大叔?」

  老人咧嘴笑起来,「原来是小凛啊,哦,梅小姐也在,」他热情地示意大家坐下,「你们这几年去哪了,怎麽有空过来看我?」

  「我们去了很远很远的地方,这次是要去恩瑟,路过这里,所以就想着过来看看你,」凛说,「你的头发怎麽都白了啊,我记得我们走的时候,你的头发还是乌黑乌黑的呢。」

  「人老了,就是一天不如一天,哪能和你们年轻人比呢,」老人叹息着,「身体也是越来越差了,也不知道还能再活几年,说不定甚麽时候一阵风,就吹倒了喽。」

  「我刚才一路走过来,好像村里都没甚麽人了,」梅菲斯说,「是出甚麽事了吗?」

  「都搬走喽,这几年光景不好,地里的庄稼收成差,还动不动打仗,虽然没在我们这里打,但好几个小伙子都被拉了壮丁,日子实在是过不下去,能搬走的都搬走了,就剩我们几个老家伙走不动,留在这里等死。」

  闲聊了一会,梅菲斯起身告辞,托兰也不挽留,拄着拐杖将他们送到门口,「晚上风大,小心点,」老人说,「村庄里最近不太平。」

  离开村长家,梅菲斯却并未直接出村,而是沿着村里的道路慢慢走,一边走一边观察四周。琼恩问她在看甚麽,少女只是摇头不答。走了十几分钟,他们已经绕着村子走了大半圈,看到前方有一处土堆模样的东西,上面还树了一块石碑。

  「那是甚麽?」琼恩问。

  「咦,我记得那里以前没有碑吧,」凛说,「那里以前是个水井,后来填平了。」

  「好好的水井干嘛要填平?」琼恩不解。

  「那是七年多前的事情。」凛说。

  当时是凛和梅菲斯离开御宇山脉,路过这座村庄,借住了半个月。就在某一天清晨,所有人还在睡梦中,一群兽人突然来袭,控制了整个村庄。梅菲斯和凛比较警醒,提前躲藏起来。兽人们在村庄里烧杀抢掠,奸淫妇女,无恶不作,但他们人多势众,打是肯定打不过的。凛又急又气,一筹莫展,梅菲斯却想了个办法。

  村中当时只有一口水井,村民平常饮食都依赖于此,梅菲斯配制了一种药物,悄悄投入水井中。等到中午,兽人逼迫村民做饭,围着水井聚餐,吃饱喝足后,便全部中了毒。

  兽人天生体格强壮,远胜人类,寻常毒药对他们根本不起效果,而且当时那些兽人中有一名萨满,能够解毒。但梅菲斯配制的这种却有所不同,严格来说不是毒药,它不能直接伤害身体,而是让人变得「易燃」。皮肤丶毛发丶血液,甚至呼出的空气,都会变得容易燃烧,一点就着。

  凛当时的能力还不足,释放的火焰魔法,正常情况下很难伤害到兽人。但在毒药的作用下,兽人只要碰到一点火苗,就会立刻自燃,变成人形火炬。那名萨满最为警觉,没有喝水,但在梅菲斯和凛的联手夹攻之下,最终仍然是被一剑斩首。

  就这样,二十多个兽人被烧死了,但井水受到污染,也不宜再使用。村民们将兽人的尸体都丢入井中,用土封填起来。

  「我记得我们离开的时候,连这个土堆都没有,更没有甚麽碑,」凛说,「这是甚麽时候立起来的,难道是纪念碑麽?」

  爬上土堆,琼恩左看右看,还是觉得怪怪的。主要是这石碑的形制,看起来实在有点像墓碑,尤其是考虑到脚下这个大土堆就更像了,但和彻森塔人的墓碑又有所不同。具体差异在哪里,他也说不上来,反正就是觉得面前的这座石碑更大一些,风格更粗犷一些,缺乏那种精雕细琢,但却自有种质朴感,上面还密密麻麻地写了一些字,琼恩也是完全看不懂。

  「这是兽人文字,」梅菲斯忽然说,「上面写的都是名字。」

  琼恩悚然一惊,这里是一群兽人的葬身之所,村子里立个纪念碑就罢了,怎麽可能会在碑上用兽人文字写一堆名字,难不成是给他们树碑立传不成。

  一个声音忽然从头顶传来。

  「梅菲斯小姐真是见识广博,连我们兽人的文字都识得。」

  琼恩抬头望去,看见一个人站在石碑的顶上,天色已经黑了,石碑又很高,一时看不清楚面容。凛却是第一时间认了出来,「托兰大叔?」她惊呼一声,「你怎麽……」

  梅菲斯摇摇头,「他不是托兰大叔,」她扬声问,「你究竟是谁?」

  「不认识了吗,两位,」「托兰」长长地叹息了一声,「我是你剑下的亡魂,是死而复活的幽灵,为了复仇回到这个世界,终于等到了你们的到来——我已经等了很久很久了啊。」

  琼恩终于反应过来:「你是那个萨满?」

  他想起曾经在资料上读过,兽人族的巫术自成一格,其「萨满巫师」擅长各种与灵魂和治疗有关的法术,注重与先祖的沟通,勉强类比的话,类似于人类中「牧师」和「亡灵师」的综合体。其中有些血脉特殊的兽人族,其萨满巫师甚至能够有类似于「夺舍」的能力,死后依然可以将灵魂附在活人身上。

  「是我。」

  「托兰」举起手,土堆下方忽然出现了影影绰绰的黑影,数量大约有二三十个,包围上来。距离近了,琼恩才看见,他们都是半兽人,而且都很小,应该都不超过十岁——幽暗地域里有很多兽人,也有一些半兽人,他曾经见过,比较熟悉。半兽人是兽人和其他物种(人类丶精灵等)混血所生,主体上还是保持兽人的模样,但还是能明显看出区别的。相对来说,他们更矮小瘦弱一些,皮肤颜色更浅一些,最重要的是獠牙会小很多,不仔细看几乎看不见,而不像纯种兽人那样完全翻出唇外。

  「想知道你们离开以后发生了甚麽吗,人类?」

  「你说吧,」梅菲斯说,「想必你也想说很久了。」

  兽人萨满发出一阵大笑,「你杀死了我,却没能驱散我的灵魂。在黑暗的荒野中飘荡七个昼夜之后,我找到了这具身体,附在他身上,然后花了一百天,吃掉了他的灵魂,占据了躯壳,然后开始复仇。」

  「我的力量恢复得很慢,人类的躯体太脆弱了,但你给了我灵感,女孩。这个村庄挖开了新的水井,于是我在其中投下了秘药——论起配毒,我们兽人可也是有一手的。」

  「所有的人都被我用药控制了,然后我一个一个地将他们杀死。啊,说错了,我只杀死了所有的男性丶老人和孩子,把他们做成肉乾储存。女人却都留了下来,你知道是为甚麽吗?」

  梅菲斯没有回答。

  萨满也不在意,「答案就在你面前,因为她们都已经孕育了我们兽人的子嗣。女孩,你杀死了我和我的族人,却没能阻止我们血脉的延续,这是先祖的英灵庇佑。」

  少女哼了一声。

  「我等待着这些孩子长大,为祖先诞下更多的血脉,我们兽人可不像你们人类那样柔弱,七八岁就已经是顶天立地的男子汉,可以生儿育女了。真可惜,你们人类的身体太孱弱了,那些女人很容易就被折腾坏了,全都没能活下来,所以我这段时间正在发愁,要去哪里给这些血气方刚的小伙子们找到新玩具呢,」他呵呵地笑了起来,「正好你们送上门来,梅菲斯小姐,你的身体足够强壮,一定可以多坚持几年。还有这位凛小姐,我闻到了龙的气味,你是一位龙裔吧,那就更加完美了,我很期待你能为我们生出甚麽样的后代。」

  「我可不想和兽人生孩子,」凛一脸嫌弃地说,「你们太丑了。」

  萨满大笑,「我明白,按照你们人类的审美观,我们兽人都很丑陋。其实反过来也一样,在我们兽人看来,你也很难看,皮肤白得像僵尸,胳膊细的像豆芽。但我不挑剔,时隔多年,终于能够报仇雪恨,仅仅想到这一点,我就感觉自己快要射出来了。」

  「那你赶快离远点,」凛撇撇嘴,「脏死了。」

  「所以这座村庄里,现在已经没有活着的人类了?」梅菲斯问。

  「除了你们之外。」

  「最后一个问题,」梅菲斯说,「前几天是你在监视我们对吧。」

  「从你们离开碎波城开始,」萨满承认,他撮唇呼啸了一声,片刻之后,高空中传来一声鸟鸣,然后就看见一团乌云从天而降。离得近了才看清楚,那不是乌云,而是一只黑色的巨鹰,停在老人的肩上,「我的伙伴,铁啄,它一直在跟着你们。」

  「我明白了。」

  梅菲斯点点头,抽出银剑,指向石碑上的老萨满,「少说废话,动手吧。」

  半兽人们围上来,步步逼近,他们大多穿着简陋的兽皮甲,拿着棍棒丶长矛和锤子,每个人的眼中都泛着凶光,在梅菲斯和凛身上扫来扫去,反倒是琼恩和珊嘉被忽略了。

  凛深深地吸了一口气。

  她突然消失了,在下一瞬间,一头鳞片闪闪发光的红龙出现在少女原本所在的位置。炽烈的火焰从红龙口中喷涌出来,将整个土丘变成了一片火海炼狱,只有最中心的一块区域没有波及。半兽人在火海中挣扎着,发出垂死的惨嚎,然而被无形的力量束缚住了身体,让他们无法摆脱,只能被烧成一具具焦尸。

  「你没说错,老家伙,」凛的声音从红龙口中发出,「我的确是个龙裔,但我可不是一般的龙裔,我是个半龙!」

  兽人萨满显然没有料到这种结果,他被凛变成红龙这件事给完全吓到了。足足愣了半刻钟,他才终于回过神来,然后爆发出一阵凄厉的嚎叫。

  「啊啊啊啊啊啊啊!」

  随着他的吼叫,飞在空中的巨鹰化作一道红色闪电,撞击在石碑上。石碑顿时炸成了十七八块,四处飞溅。琼恩连忙弹出一枚光球,瞬间扩大成透明的球形护罩,将所有人容纳其中,碎石砸在光罩上,被全部反弹开来。

  片刻之后,烟尘散去,琼恩看见石碑已经完全消失,露出下面一个深深的地洞。萨满悬浮在半空中,黑色的雾气从洞口中喷涌出来,化作一条长索扑向兽人,从他的口鼻七窍中钻进去。

  「先祖在上,仇敌在前,满怀怨愤死去的英灵们啊,请助我一臂之力!」

  兽人萨满吟诵着咒文,他的身体开始发生变化,体型在膨胀,皮肤寸寸绽开,鲜血迸流而出,黑色的骨刺从关节处生长出来,让他看起来彷佛一个恶魔。更多的黑雾从井里涌出来,萦绕在他身体周围,无数张面孔从中浮出,忽隐忽现,有的是人类,有的是兽人,无论是哪一种,全都是满脸狰狞和痛苦,张口发出无声的呼号,眼中流淌血泪,死死地瞪着这个世界。

  「死吧!死吧!死吧!」

  变身后的萨满彷佛失去了清醒,他不断地吼叫着,朝着琼恩等人凌空扑过来。凛冷笑一声,正准备喷出火焰,梅菲斯抬手阻止了她。

  「让我来,」圣武士少女说,「你们都别插手。」

  她拔出银剑,一跃而起,迎着兽人萨满冲上去。

  两人的身影在半空中相撞,然后在下一瞬间,萨满像一枚石弹般摔飞了出去,重重地落在地上,将地面撞出一个深坑。梅菲斯自空中缓缓降落,透明的光翼在背后层层舒张,白金色的圣焰在剑刃上燃烧,她已经完全召唤出了曦天使的力量。

  少女慢步走到深坑前,跳下来,俯视着躺在地上的老兽人,面无表情。

  萦绕着兽人的黑雾已经近乎于完全消散,只剩下最后薄薄的一层,他的全身骨骼都已经被震碎,丝毫无法动弹,不断地咳嗽着,鲜血一股一股地从嘴角溢出来,显然已经命不久矣。

  「我可以杀你一次,当然也可以杀你两次。能从我剑下苟延残喘,已经是你的先祖在庇佑,」少女说,「你是在自寻死路。」

  老兽人一边咳嗽着,一边发出刺耳的笑声,「别得意,人类,」他用微弱却依然阴狠的声音说,「我还会回来找你的,你可以杀死我,但你杀不死我的灵魂。」

  少女微微一笑,抬手刷刷几剑,将老兽人的四肢都切断下来。

  「兽人的灵魂储存在头颅和四肢之中,我会将你四肢分离,丢给豺狗和秃鹫,将你的头颅用邪炎焚烧,让你的灵魂永受折磨——你的灵魂还怎麽转移呢?」

  「笑话,你哪来的邪炎?」

  「我是没有,不过介绍一下,」少女远远朝琼恩挥了挥手,「那位是琼恩,我男友,他是个巫师,养了一只魅魔做女仆。」

  片刻之后,显露出魅魔形态的莎珞克从空中降落下来,停在梅菲斯身侧,她叉着腰,笑吟吟地看着地上的兽人,用脚尖踢了踢,「居然还没断气呢,」莎珞克说,「兽人的生命力真是顽强。」

  「帮个忙,莎珞克。」梅菲斯说。

  兽人绝望地看着魅魔,「不!不!」他发出惊慌的喊声,「别碰我,邪魔,别碰我的灵魂——」

  莎珞克一剑切断他的脖颈,脚尖挑起,熔岩长鞭横扫,邪炎熊熊燃起,将头颅化作灰烬。

  ※※※

  在村庄里找了一圈,发现了一些村民的尸骨,准确地说,只有一些散乱的骨骼。兽人被人类视为野兽,不是没有理由的。

  在村中空地上挖了一座大坑,将能找到的村民尸骸集体掩埋。做完这一切后,天已经完全黑了,琼恩等人回到青铜豪宅里,吃完晚饭,然后便各自回房间休息。

  「小弟,去看看艾弥薇,」珊嘉说,「她情绪不太对。」

  琼恩走到天台上,看见了梅菲斯,少女正静静地倚靠着栏杆,望着天上的如钩弯月。

  「在想甚麽?」琼恩问。

  少女摇摇头。

  「心情不好?」

  「嗯。」

  「这不是你的错,」琼恩说,「只有极少数兽人萨满有灵魂转移的能力,你当时并不知道他是其中之一,就算知道也没用,你没有邪炎,对付不了他。」

  「我并没有觉得这是我的错,」少女说,「我也不是因为没能提前阻止这一切而感到内疚。」

  琼恩松了口气,「哦,那就好,我还以为……」

  「如果可以做到,我愿意去拯救世界,但我并不会认为『拯救世界』是我的责任,做不到就会心情沮丧,」少女朝琼恩笑了笑,「我没有那麽无聊,放心好了。」

  「嗯。」

  「我只是在想起了一些往事,」少女说,她沉默了一会,「我想起我母亲了。」

  「是吗?」

  琼恩不懂梅菲斯为甚麽会想起她母亲,但他还是配合地应了一声。

  「我母亲手下,也有一些兽人,我不喜欢他们。但因为我母亲的缘故,他们对我都很尊敬,或者说,很畏惧,在我面前从来都是规规矩矩,老老实实,」梅菲斯说,「大概是这个缘故,我曾经对兽人的印象还不算太差。在古归村的这一次,是我第一次看到不一样的兽人——或者说,真正的兽人。」

  「兽人就是这样,」琼恩说,「他们本来就近似野兽。」

  按照比较公认的说法,兽人并非这个世界的原住民,而是来自另外一个世界的异族。几千年前,东域的神王打开了通往异界的传送门,一些绿皮生物蜂拥而入,从东域开始,繁衍到整个大陆。他们自称「巴摩」,身强体壮,凶残嗜血,形如野兽般丑陋,因此被称呼为「兽人」。

  「有一次,一个兽人犯了错,母亲要惩罚他,我替他说了两句话。我并不是和他很熟悉,只是单纯觉得母亲太严苛,但母亲见我求情,便割断了他的咽喉,让他受尽折磨,流血三天三夜而死,最后将他的灵魂封在一枚珠子里,送给我做玩具。」

  「这个……」

  「这就是她的教育方式,她不希望我和任何人之间形成亲密的关系,她也不希望我对任何人抱有善意,反之,她也不希望任何人对我抱有善意,甚至也包括她自己在内。如果有这样的人,那麽他就应该死掉,否则会成为我的威胁。她总是说,情感脆弱而坚固,转瞬即忘,却又永存心底,是人和神明之间的最大障碍。」

  「幸好你没有听她的。」

  少女摇摇头,「我不知道。」

  「嗯?」

  「我不知道她的教育有没有成功。大多数时候,我觉得我并没有听她的,但有时候,又似乎已经变成她想要我成为的样子,」梅菲斯说,「有时候,我怀疑自己是否有真正的感情。快乐丶悲伤丶愤怒,这些感情我都有,但却又似乎都很淡薄。我喜欢一些东西,但也没有特别喜欢,我厌恶一些东西,但也没有特别厌恶;我也有朋友,和歌曦雅丶希欧他们在一起的时候,我挺开心的,但歌曦雅离开了,我也并没有真的多麽难过;我刚才杀掉了那个兽人萨满,我当然不喜欢他,他杀了很多我认识的人,那些人对我都很友善,尽管如此,我也并没有多强的恨意,也没有报仇的愉快,彷佛只是做一件该做的事情,仅此而已。」

  琼恩想了一会,「对我是例外吧?」他小心翼翼地问。

  梅菲斯笑了起来,「你是例外,」她点点头,「除了凛之外,你是唯一的例外,嗯,凛大概都比不上你。你给我带来的快乐,确实是比其他人要多一些,你给我带来的烦恼,也确实是比其他人要重一些,甚至是『让我生气』这件事,你也做得比其他人更出色一点。」

  「我也很少惹你生气吧,」琼恩讪讪地说,「除了……那件事……」

  「难道你还想有多少事情让我生气啊?」

  「不是不是,」琼恩赶紧摇头,「我是说,那个,嗯,总之就是……我也不知道该怎麽说。」

  「那就别说了。」

  两人沉默了一会,琼恩努力地思索着,终于找到了一个话题,「呐,艾弥薇,我不知道你原来还会配毒药呢。」

  「你忘了我母亲是甚麽身份?」

  琼恩当然不会忘记,梅菲斯的母亲是巴尔教会的大祭司,前任谋杀之神的选民,刺客的领袖,玩毒药甚麽的是本行。梅菲斯从小随母亲长大,耳濡目染,以她的聪明,学会一些毫不出奇。

  他只是没话找话而已。

  「可是之前都没见你提过呢。」

  「因为我不是很喜欢,如果不是别无选择,我也不想用,」梅菲斯说,「毒药很好用,但是太难控制后果了,我喜欢一切都在预料和控制之中。」

  「这就是问题所在吧,」琼恩说,「你太在意控制自己了。」

  「因为我害怕失控。」

  「每个人都害怕失控,但没有人能够永远控制局面,所以这就是信任的意义所在,」琼恩说,「有时候,偶尔,不妨试试放弃自控,把一切都交托给另外一个人,或许会有不一样的体会。」

  少女笑了起来,「我信任你,」她说,「但是你不会想看见我失控的样子的。」

  她拍了拍琼恩的肩膀,「回去吧,明天还要赶路呢,别弄到太晚。」

  「……」

  梅菲斯先离开了,琼恩站了一会,正准备回去,刚一转身,忽然看见莎珞克正斜靠在门边,双手抱胸,看着他,脸上神情似笑非笑。

  「怎麽了?」琼恩问。

  「我听到了你们刚才的说话。」

  「嗯?」

  「那个兽人萨满,我研究了一下他的灵魂,发现了一件有趣的事情,」莎珞克忽然转移了话题,「他曾经中过一个暗示术。」

  琼恩皱起眉。

  「他原本是居住在深山里,从没想过离开家。大概是七八年前吧,有人给他下了一个暗示,让他到某个人类的村庄,去追杀一个小姑娘。这个暗示非常隐蔽,施法者非常高明,他自己全无半点察觉。若非是我用邪炎一点点地将他的灵魂熔炼掉,也不会发现,」莎珞克故意顿了顿,「你猜那个小姑娘是谁?」

  「艾弥薇?」琼恩抱着一丝侥幸,「还是凛?」

  「没错,就是你的圣武士小情人,」魅魔格格地笑着,「这些兽人可不是偶然路过这里,这个村庄里的人全部死于非命,并不是他们倒霉,而是因为他们收留了一个小姑娘,正是这个小姑娘,给他们引来杀身之祸,带来灭顶之灾。主人,你说,如果我把这件事告诉那位小姑娘,她还能不能像刚才那样,装模作样,心安理得地说甚麽『不是我的错』呢?」

  琼恩沉着脸,「是谁下的指示术?」

  「这个我看不到,记忆里根本没有这段内容,完全被删除了。」

  琼恩仰起脸,看着天上的星星,过了半响,他推开莎珞克,走下天台。

  「闭嘴,」他说,「不许再告诉任何人。另外,把那个兽人的灵魂给我。」

  魅魔耸耸肩,丢过来一团碧绿的火球,「你说了算。」

  琼恩接过火球,将它握在掌心中,五指虚扣,冰冷的感觉从手指上传来,彷佛浸泡在冰水里,他碰触到了兽人的灵魂。兽人的灵魂并不坚强,甚至可以说是软弱,或许是莎珞克的折磨已经让他丧失了所有的勇气,它现在的唯一所求就是安息。它不断地向琼恩发出恳求,然而巫师置之不理。

  他在一点点搜寻兽人的记忆。

  强大的巫师,可以抹消一个人的某一段记忆,但这种抹消未必完全彻底,通常都会留有痕迹,在特定情况下还有可能恢复。这说明这些表面上被「删除」的记忆,实际上很可能只是被掩盖了起来,它潜藏在最深处,连当事人自己都难以察觉。琼恩在下层界待过半年,参加过血战,那些邪魔们对付灵魂的手法,多少也学过几手,他知道一种方法,可以从灵魂中榨取出它潜藏最深的记忆,这会严重伤害灵魂,甚至令它变成白痴,或者彻底毁灭,不过琼恩反正不在乎。

  终于,琼恩看到了一个模糊的人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