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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风记】(5-6) 作者: Ryoku(小鹿)

2023-03-07 09:06:0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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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风记】

作者: Ryoku(小鹿)
发表于第一会所

               五、山寨

  翌日正午,红日当空,白云流卷飘散,点点寒鸦扑簌簌划过五马山巅湛蓝的
天际,耀眼的阳光穿过窗前幔帐,洒落的满床都是,分外温暖。

  李秋晴懒懒地靠卧在床上,并未起身。双颊泪痕犹在,长长的睫毛遮住眼帘,
在阳光映射下悠悠掀起,但漆黑明亮的双目中却是透露着一丝说不清、道不明的
愁思。

  昨夜张如仙不慎失言,正戳中了她内心最不愿想起的回忆,虽然师兄立刻百
般道歉悔悟,连连自括其面,但李秋晴心中却还是既觉羞愤,又觉难过。

  二人不欢而散,张如仙满面羞红,讪讪而去。他甫一出门,李秋晴便忍不住
埋首痛哭出声。

  情知应当恨的是那个恶贼单和,也知师兄只不过是无心之言,但那句话勾起
的回忆却像是刀子一般,一下一下剜动着她的芳心,痛楚不堪。

  往事历历,不断浮现心头。

  她想到了幼时二人同在衡山学艺,情愫渐生,总是在授艺时趁着师父不注意
偷偷说笑,惹得一旁的大师兄咳声连连,不住提醒。每当此刻,她总会对着大师
兄扮一个俏皮的鬼脸。

  又想到了少年时的某一夜,张如仙半夜忽然将自己叫起,拉着她的手飞奔到
万剑坪后的百里花海。雨后清新的空气伴随着芬芳花蜜暗香萦绕,彩蝶翩翩,月
光皎洁,恍如仙境一般,他撷下一朵绚丽的彩菊插在自己耳鬓……

  那个时候无忧无虑,是多么轻松快乐呵。

  当时明月犹在记忆深处,但此刻自己的身子却被恶贼玷辱,险成不洁之身,
更是在众目睽睽之下赤身露体。

  她既为心上人当面撕破自己心头伤疤恼恨,但又隐隐觉得是自己愧对于他,
对自己的自卑自贱之情仿佛更甚。

  自己昨夜拒绝他的求欢,是因为这个么?而他在乎的,也是这个么?

  李秋晴昏昏沉沉,泪珠簌簌,当夜便在胡思乱想中沉沉睡去。

  清晨时分,张如仙准备动身返回江南,临走时来到李秋晴房前敲了半天门,
却不闻回声。知师妹仍在气恼,又隔着门柔声说了好多道歉悔过的话,但全都如
石沉大海一般,房中寂然无声。

  无奈之下,只好洒泪离去。五马寨群雄在山下送别张如仙,大家都知道李秋
晴重伤未愈,没见到她来倒也不觉奇怪。

  李秋晴在房中隐隐听到众人远去的谈笑送别声,不一会便消无声息。忽一瞬
间,心中空落落的,隐隐中一丝不好的预感浮起——经此一别,似乎竟将会是永
诀。

  她极想飞奔出去,扑入他厚实的胸膛中,但身体刚一坐起,却又强自按捺下
这份冲动。只是在内心中暗暗祷告,希望师兄平安抵达江南,快快回来接自己回
去。

  胡思乱想间,已日上三竿。

  窗外忽然传来阵阵打斗声,同时又伴随着一声声脆笑,心中有些好奇,便施
施然梳洗过后,迈步出门。

  来到门前空场,只见施越腾挪纵跃,出拳踢腿,正在练习一路拳法,身上汗
津津的,显然是用功颇勤。立于一侧的张程负手微笑,不时出言指点,瞧见李秋
晴走来,轻轻含笑点头示意。

  李秋晴看了几招,便认出来打的是一套岳家拳。

  岳家拳为抗金名将岳飞元帅所创,由军阵厮杀的战场打法演化而来,与形意
内家拳同属一系,虚实结合,以气催力,流传甚广,算是一套习武入门的基础拳。
但毕竟是战场功夫为本,实用性极高,若是内力深厚的高手使出,却也不逊色其
他拳法。

  自从昨日破庙中张程神兵天降,大展神威,一举击毙单家兄弟,施越便对其
钦佩万分,以为神仙偶像。于是凌晨送别张如仙后,便央求张程教他武功,以盼
能够早日复仇。

  张程也喜欢施越小小年纪就刚强坚韧不屈的性子,当即答应。施越天资上佳,
一套岳家六合拳连说带比,只教了一遍就已明其理。

  蓦地只听施越大喝一声,双拳猛地前推,倏然间变拳为掌,划过一圈后,又
十指紧扣,直戳前方。

  正是岳家拳中的「铁禀锁喉」一式,专击敌人上路咽喉。这一招若是练得好
了,可令敌人防得住拳,防不住掌;防得住掌,又防不住指。虚实交替,眼花缭
乱,实乃妙招。

  李秋晴拊掌赞道:「打的真好!」

  施越扭头一看是她,有些不好意思,小脸不禁有些微红,忸忸怩怩停下不练,
低声道:「秋晴姐。」

  一旁的常乐一跳一跳跑过来,一把挽住李秋晴胳膊,笑道:「秋晴姐姐,快
别夸他。练了一上午了,翻来覆去才学了三招,什么『张飞擂鼓』『子龙扎枪』
『铁禀锁喉』,有这功夫我背一万招都背过啦,他可真笨。」

  她身量娇小,头顶才刚刚抵到李秋晴胸口高。

  李秋晴见她仰着头笑靥如花,而一旁的施越却是一脸不服,嫣然道:「练武
功又不是背书本,自然不可一概而论。每一招一式都要烂熟于心,千锤百炼,这
样临敌之时才能心到手到,不至于手忙脚乱。」

  虽然是在与常乐说话,但眼神却望向施越,显然是说给他听,给予鼓励。

  一旁的张程接口道:「不错,习武之道在于勤勉,不管什么神功,若是不用
心苦练,也绝难学有所成。古人云勤能补拙,便是此理。施公子天资甚高,只一
上午便明白了岳家拳精意所在,实在是练武奇才。我这般年纪的时候,可不如他。」

  手拈颔下胡须,微笑着看着施越,连连点头,眼神中充满赞扬欣赏。

  施越脸上一红,心中颇为得意,对着常乐昂首道:「怎么样,张夫子都说我
练的好。」

  常乐鼻头一皱,轻哼一声道:「好得意么,赞你两句就找不着北啦!」

  施越也是哼了一声,不再理睬,仍是继续练习。常乐围着他一边转圈,一边
笑吟吟不住挑刺,说这里练的不对,那里使的不好,连连摇头,口中啧啧,好像
甚是失望。

  见这两个少年男女吵吵闹闹,两小无猜的模样,李秋晴和张程都不禁失笑。
经他们一闹,心中郁结也渐渐消散了。

  见李秋晴俏脸依然有些发白,张程关切道:「女侠身上的伤怎么样了?」

  李秋晴微笑道:「有劳张夫子关心,已经好了小半,再调息几日应当没事了。」

  张程点头道:「那便好,有张二侠相助,你们同修衡山神功,自然事半功倍。
只可惜张二侠来去匆匆……」

  顿了一顿,从怀中摸出一个药囊,打开取了一丸小小的丹药,道:「内伤多
以疏导真气为主,只需将淤积内息导入周身穴海,即可无恙。药石之属虽不能因
势利导,但亦可为辅。此药为老夫自行调制,对经络损伤大有裨益,女侠可以服
下,或有奇效。」

  李秋晴见那丸丹药不过几粒米般大小,通体微黄,温润浑圆,在阳光下微微
反射光芒。接过拿在手中,暗香扑鼻,淡淡药香缭绕,想来是奇珍异草炼制。

  张程少年时身受奇特内伤,由此勤读医书而终成名医,对医治真气损伤犹为
精通,这丹药既然由他亲手调制,必然是灵丹妙药。

  纤指将药丸送入口中,入口即化,顿觉一股暖流顺着喉头流入,暖洋洋说不
出的舒服。心中一喜,致谢道:「多谢赐药,夫子妙手回春,实在感激不尽。」

  张程微微一笑,摆手道:「同属武林一脉,又何须多礼?」

  「张夫子!张夫子!」

  正自交谈,忽听远远有人连声呼唤张程。二人扭头望去,只见一名五马寨的
汉子满头大汗,正朝着他们连连挥手。

  张程应声道:「诸兄弟,怎么了?」

  那姓诸的汉子喊道:「张夫子,季大哥叫你去云凌寺议事,有要紧事!」

  看到李秋晴也站在一旁,便接着道:「李女侠也在么?那太好了,也请你一
起去吧!」

  李秋晴不知何事,应了一声。施越和常乐闻言不再混闹,都满面疑惑,凑了
过来。

  张程看了他们一眼,道:「今天先练到这吧,你们俩先回房休息——不知季
大哥有何要事召集,咱们速去。」

  李秋晴点点头,颇为担忧,道:「是不是……是不是皇城司的人来了?」

  张程眉头微皱,手拈胡须,沉吟道:「应当不至于这么快。昨夜并无侦缉警
讯,赞皇县附近之前也并没有发现过大队金兵,皇城司的人此刻应当还在真定府……
不管如何,见了季大哥自然知晓。」

           ***  ***  ***

  五马山距赞皇县城不过数里,属太行山余脉,拔地而起,南隔济水,北跨槐
河。在主峰山巅向下了望,周侧皆为平原,方圆景致尽收眼底,一览无余。

  沿径向上,遍山皆白,两侧草木积雪簌簌。一条小溪潺潺流淌,迤逦蜿蜒,
水声叮咚,虽寒冬正月,亦不曾上冻。溪水尽头为一方天湖,清澈见底,天湖旁
广植松柏,怪石嶙峋,此处便是白马泉,山上用水皆取自于此。

  白马泉旁为一座寺庙,红墙黑瓦,白雪覆檐,匾额上高书「云凌寺」三个大
字。这里原本香火也算旺盛,但自从金国南侵,义军在此结寨之后,寺中僧众尽
数逃亡,这云凌寺便充作义军开会议事的大寨了。

  缘道而行,山间阵阵冷风吹过,令人神清目明。耳听得寒鸦清啼,清泉漱石,
晓风朝露,颇有出尘乘风,飘飘欲仙之感。这一方雅致清幽之所,倒是很难同金
戈铁马的军旅生活联系在一起。

  李秋晴与张程迈步进入云凌寺大殿中,只见里面早已坐满了人,熙熙攘攘,
正在议论交谈不休。尽数都是五马寨的诸位首领,不少人昨夜上山时李秋晴都曾
见过。

  众人瞧见他们进来,纷纷招呼道:「张夫子,李女侠,你们来啦!」

  张程点点头,同众人一一打过招呼。抬头望向当中一位干瘦老者,见他低眉
垂首、神情凝重,心中一沉,知事态紧急,问道:「季大哥,发生什么事了?」

  那老者便是五马寨之主季峰了。

  季峰年近六十,面容干瘦坚毅,早年间为岳家军先锋踏白将,曾跟随岳飞元
帅东征西战,立下过赫赫战功。自从岳元帅含冤屈死后,季峰等心怀忠义之士便
与奸相秦桧彻底结了仇,从此不愿再听从南宋朝廷调遣,坚持带领部众留在中原
继续抗金。自带领岳家军残部来到五马山结寨,至今已有十余年。

  听到张程发问,季峰干瘦坚毅的面容微微一动,粗重的双眉一挑,瞥向眼前
桌上的一封信件,缓缓道:「张贤弟,你来看看这个。」

  张程与李秋晴互望一眼,心中都是疑窦丛生,不知发生何事。

  张程打开信件草草一阅,越看越是心惊,眉头紧蹙,失声道:「这……这怎
么可能!」

  李秋晴忙问道:「怎么了,写的什么?」

  张程皱眉道:「是金贼,说是已将五马寨包围,山寨诸人不得下山,限咱们
今日日落之前将施公子与施小姐交出,否则天一黑便要攻山……」

  手指用力,将那封信揉捏的吱吱作响,但心中却是疑惑万千,道:「……不
过……这怎么可能?」

  自从昨夜在破庙将李秋晴等人接上山以来,并没有收到侦缉报告,也没有发
现敌情。更何况今日清晨的时候众人还下山送别了张如仙,那时山寨周边一个金
兵都没看见,现在金兵又怎会忽然从天而降?

  昨夜听张如仙讲述,他们几人一路化妆潜行,就连在山下破庙撞见单家兄弟,
也不过是误打误撞,偶遇而已。此刻单家兄弟已亡,行踪想来并无泄漏,金兵又
是从何得到消息?

  「季大哥,这封信是从何而来?」

  季峰干瘦的脸上古井无波,嘿然道:「早上咱们大伙儿都下山去送张二侠,
那会儿还没有发现,等到后来才瞧见,这封信原来早钉在咱们山下的大门口了。
这么多人来来往往,竟然没人发现是什么时候来的敌人……嘿嘿,人家这是摆明
了在嘲笑咱们都是睁眼瞎了……」

  众人闻言都是面色凝重,低声交谈。

  李秋晴心中一沉,问道:「是什么人?会是……皇城司的人吗?」

  季峰摇了摇头,将桌上的信封拿起,对张程道:「张贤弟,你可认得这个么?」

  那信封之上并没有书写抬头文字,只是盖着硕大的一方印记,笔走龙蛇,铁
画银钩,也不知印文为何意。印泥鲜红如血,在雪白纸张的映衬下更显刺眼耀目。

  李秋晴不明所以,正待发问,身旁的张程见了那枚朱印,却是面色陡然一变,
沉声道:「赵王府!」

  「赵王府?」

  李秋晴一愣。她虽然行走江湖没几年,但也听说过赵王府。

  赵王府与皇城司虽然同样负责对敌情报侦缉工作,但不同的是近几年一直在
塞北活动,监视制衡草原上的蒙古诸部,赵王完颜雍本人更是远在辽东的上京会
宁府。

  金主完颜亮自从弑君篡位以来,对女真宗室甚为忌惮,为提防其他人也有样
学样,不少完颜氏贵族都被剥去军权,甚至罗织罪名诛杀,而完颜雍却不知为何,
独独受宠。

  李秋晴久居江南,与赵王府没有打过交道,所知也并不太多,疑道:「赵王
府不是一直都在塞北活动吗,怎么会来到中原?」

  心中蓦然一动,想起昨夜在破庙中,听单和说起过要与什么赵王府的人约定
碰面,当时自己只顾关心大师兄程思道,又要提防行踪被他们发现,心乱如麻之
下,未曾在意。

  此时想来,却觉千头万绪,似乎隐隐中想到了一些事情,但又说不清到底是
什么。一股不祥之感登时涌上心头。

  五马寨群雄议论纷纷,有人冷哼道:「管他什么府,左右都是金狗子,还不
是跟以前一样,勾结起来要来打咱们……」

  「听说这个赵王爷完颜雍连老婆都愿意献给金国皇帝,自己心甘情愿当王八……
哼哼,想来他十分好客,专门来请咱们去照顾他的妻妾了。」

  「嘿嘿,老子别的本事没有,却是天生一幅热心肠,这鞑子王爷既然有求,
老子也就吃点亏便是了……」

  众人义愤填膺,讥嘲怒骂之声喧嚣。山寨中人大多都是江湖粗汉,不免只顾
逞口舌之快,偶尔语出下流,只听的一旁的李秋晴耳根烧烫,双靥飞红,略觉尴
尬。

  季峰见说的越来越不像话,轻咳一声,抬手止住众人,道:「张贤弟,咱们
这里只有你和那赵王爷交过手,你觉得此人如何?」

  李秋晴妙目忽闪,诧道:「张夫子,原来你和完颜雍动过手么?」

  张程苦笑一声,轻叹道:「何曾谈得上动手?说来惭愧,我这缠了半生的内
伤,便是让他随手一击所致……」

  李秋晴心中一凛。张程张夫子的大名可谓名动天下,武功已经堪称是登峰造
极,并不输江湖上名门大派的掌门。但听到只被完颜雍随手一击就伤及半生,心
中有些不信,又感到有些恐惧——若真如此,那赵王完颜雍的武功岂不是天下无
敌了?

  五马寨群雄都知道张程少年时受过内伤,至今未愈,但从来都没听他说起过
原因,此时才知道竟然是伤在完颜雍手上。顿时一片轰然,无数双眼睛都盯着张
程,凝神细听。

  张程轻叹一声,缓缓道:「这都是几十年前的事了……那年我刚二十岁出头,
武功初有所成,正赶上了金国南侵,中原各地义军蜂起,于是也投笔从戎,跟着
诸位英雄报国杀敌。

  「那时候金国的太宗皇帝去世,新皇帝完颜亶刚刚即位,我便同十几位朋友
商议,决定趁着女真新君即位、军心不稳之时前往上京,刺杀完颜亶……」

  群雄对张程少年往事所知不详,只知道他是两河义军出身,曾经在岳元帅帐
下听令,却不知他竟然还曾经去刺杀过金国皇帝。有人高声叫了一声好,大赞张
程忠勇豪侠。

  张程微微一笑,又叹气道:「唉,说是去刺杀皇帝,其实惭愧的紧,我们连
皇宫大门都没能进去——」

  思绪翻飞,目光迷离,似乎陷入往事回忆当中,缓缓道:「……那天也是一
个隆冬雪夜,我们一行人在上京潜伏几日,终于摸清了宫廷护卫换班的时间,于
是便趁着夜色准备杀入皇宫。

  「起先倒也顺利,与我同行的几位朋友,都是当时江湖上赫赫有名的少年高
手,金国皇宫的寻常的护卫哪里能拦得住?不过一刻便是杀的一地尸体。

  「大伙儿心中都是又高兴又紧张,眼见得只要冲入皇宫中,找到皇帝,便可
将其一剑刺死。到那时女真贵族忙于争夺皇位,咱们大宋便可以趁机挥师北伐,
一举收复中原。至于自己的安危如何,能不能在刺杀皇帝后脱身,倒是没人当回
事,大伙儿都是报了必死报国之心……」

  有人拍手喝彩道:「好样的!这才是好汉子!」

  「……我们几个人一路杀到皇宫门前,将守门的护卫打的落花流水,正待向
里杀去。这时却从皇宫中出来一队士兵,簇拥着一个女真少年贵族,看模样不过
是十五六岁的年纪。大伙儿也都没当会事,当下就有十几个人朝着他们冲去,想
要全部杀死。

  「谁知那女真少年见一群人提刀杀至,竟不慌乱逃跑。他只是冷笑一声,也
不要旁边的士兵相助,双掌翻飞,脚下飘忽,竟然一个人同我们十几个人斗了起
来……」

  李秋晴一怔,诧道:「就他一个人,打十几个高手?」

  张程苦笑道:「正是。那年我武功刚刚初成,而那几个朋友要么是名门大派
弟子,要么是武林世家少侠,个个都要比我强了十倍,但却都奈何不了那名十几
岁的女真少年……

  「我当时看的呆了,甚至都忘了上前相助。那女真少年的武功一招一式,我
竟然完全都看不懂、瞧不明白,只觉得心中震撼恐惧……说来实在是丢脸惭愧,
那时候我甚至一度想要逃走……」

  群雄面面相觑,见张程语音微微颤抖,不由都觉得心中一寒,想象数十年前
的那个雪夜中的惊天一战,人人心惊胆战。

  「……但还不待我再做思考,就听那少年冷声道:『你们这群南朝蛮子忒也
无用,今日也让你们瞧瞧我的武功!』长啸声中,也不知用了什么神奇怪异的功
夫,那十几个朋友竟然齐声惨呼,一齐中招摔倒在地上!」

  季峰眉头紧蹙,涩声道:「他一个人,竟然能将你们十几个高手一起击败?」

  张程黯然道:「不错。这些年来我一直仔细思量,那少年的功夫怪异之极,
与咱们中原功夫路数完全不同。攻上击下,忽左忽右,虚招多于实招,让人眼花
缭乱。但这等繁复功夫,一招一式却又显得堂堂正正,并无一丝阴邪诡异之气,
实在让人难以防备……

  「见到十几个朋友一起中招,躺在地上惨呼不绝,我站在一旁都看傻啦。口
中只是赫赫出声,想要上前相斗,但双腿却不听使唤,怎么也挪动不了。那少年
朝我看了一眼,眼神中充满了鄙夷不屑,也不过来擒我,只是脚尖一挑,将地上
掉落的一柄钢刀挑起,向我击来……

  「我见到那柄刀飞至,慌忙想要格开。但明明白白看清刀飞来的路线,伸手
时却是格了个空,当时只觉胸口一震,喉中腥甜,登时就觉得五脏如捣,再也使
不出力气……

  「我自知不敌,眼见得刺杀失败,强敌当前,再留下也无用,于是强运内力,
转身施展轻功逃走。那少年却也不来追赶,只是在身后冷笑道:『你再回去练个
二十年,到那时我等你来报仇。』……嘿嘿,他倒是抬举我了,别说二十年,到
现在这么多年过去了,我也不敢说就一定能躲开那一下……

  「后来才知道,那名少年正是后来的赵王爷完颜雍。当时他的父亲完颜宗辅
刚刚去世,他到皇宫中去报丧,出门时正遇到我们这一群刺客。有这名神功无敌
的少年王爷在,也算是鞑子皇帝命不该绝了。

  「待我回去之后,无论怎样运功疗伤,那内伤却缠绵难愈,直透经脉五脏,
怎么也驱散不去那混乱阴冷的内息真气。后来听说这完颜雍所练的内功叫做『潮
汐劲』,号称『劲如潮汐,滔滔不绝』,果然是凶狠霸道,如同海浪一般,一浪
高似一浪。

  「这几十年来我苦研医术,勤修内功,虽略有心得,但也只驱散了大半,至
今也无法痊愈。但当时他不过是十几岁的少年而已,武功尚未修炼到炉火纯青的
地步,现在几十年不见,想必是更上一层楼,我等望尘莫及了。」

  张程面色黯然,说罢连连叹息。

  五马寨群雄均是倒吸一口冷气,人人心惊,一时间整个云凌寺大殿中鸦雀无
声。

  半晌才有人问道:「如此说来,那……那赵王完颜雍比之咱们江南的徐盟主,
岂不是……岂不是要更厉害?」

  张程道:「惭愧,在下浪荡江湖数十年,阴差阳错,倒是没福气和徐盟主见
上一面。不过听闻徐盟主武功绝伦,当年亦曾在江北大展神威,想来……想来应
该是同完颜雍在伯仲之间吧……」

  语音迟疑,好像也不敢肯定,众人心中暗暗比较,均自默然。

  他们这群人久居五马山,种田打猎,一直坚持抗金。而徐盟主除了六年前最
后一次来江北以外,再也没有离开过江南,是以众人对徐盟主都不是很熟悉。此
刻张程叙说完颜雍武功强悍如斯,不由都觉有些担忧恐惧。

  眼下殿内诸人中,最近见过徐盟主的人便是李秋晴了,群雄纷纷朝她望去。

  李秋晴微微一笑,嫣然道:「诸位可以放心,徐盟主二十年前便远超过各派
掌门,在江南无人可敌了。这几年中又一直闭关练功,直到前段时间才刚刚练成
出关,神功更进一层。我们师兄妹临行前曾见过他一次,虽没瞧见他施展功夫,
但听徐盟主的亲弟徐鸿儒先生谈起过,徐盟主现在的武功比起当年来又强了数倍,
可以说的上是震古烁今、出神入化了。」

  群雄听言,这才面露喜色,纷纷交头接耳。又都不禁感叹,不管完颜雍与徐
盟主孰强孰弱,他二人天纵英才,一时瑜亮,一身神功远远超出众人想象。看来
自己再修炼几辈子也是望尘莫及了。

  张程心中一动,似乎想到了什么,问道:「季大哥,丁六、丁七二位兄弟可
曾回来过?」

  昨夜破庙一战,他留下了丁氏兄弟处理尸体,以免惊动官兵,同时掩藏李秋
晴、张如仙等人行踪,以防备皇城司寻迹追击。若是发现附近有金兵异动,这二
人应当尽快回报才是。

  季峰叹了口气,摇了摇头道:「没有,而且早上送别张二侠的时候,我也曾
派人去你们说的破庙查看寻找,但那些人到现在也没有回来……」

  众人心中一寒,想到那封信上说的「寨中诸人不得下山」之语,都觉有些紧
张,心底莫名升出一丝恐惧。

  有人道:「是不是他们还在山下巡视……」

  季峰截口道:「不会,我已严令,不管情况如何,都要立刻返回复命,只怕……
只怕已经……」话到嘴边,住口不言。

  不过大家心中却已经明白,这几个人连同昨夜的丁六、丁七兄弟恐怕已被赵
王府武士擒获,更或许是惨遭不幸。

  忽听一个阴阳怪气的声音从人群中传来:「哼,就因为咱们忒好心,救了他
们这几个人,这才招来了赵王府,还搭上了咱们几位兄弟的性命。」

  李秋晴闻言柳眉一蹙,心中暗恼,但事情也确实如此,自己也不好多说什么。

  金兵目标只有一个,就是追缉施家姐弟以及自己怀中的江山社稷图,若非自
己一行人到五马山求助,赵王府也绝对不会围困山寨,可以说是此番之厄,确实
自己有一份责任。

  她冷冷地看了说话那人一眼,只见那人身高九尺,方脸阔鼻,一脸虬髯,本
来外貌颇为威武,但却是长了一双三角眼,一对吊梢眉,显得颇为滑稽。昨夜他
们上山时倒不曾见过此人。

  李秋晴见到这张脸,心中没由来感到一阵烦恶,冷冷道:「这位朋友倒是面
生的很,请问如何称呼?」

  那人哼了一声,并不答话,只是嘴角不住冷笑。

  季峰喝道:「戴兄弟,休要胡言——李女侠,这位是戴啸川兄弟,说话有些
口快不妥,请不要放在心上。咱们同属武林一脉,江湖朋友有难,原本就要出手
相助,哪能遇事退缩,贪生怕死?」

  冲戴啸川喝道:「快给衡山派女侠赔罪!」

  戴啸川白眼一翻,似乎极不情愿,但碍于季峰之命,只好站起,心不甘情不
愿,胡乱作了一揖。

  张程轻捻长须,忽低声沉吟道:「今晨那张……」

  「不错!」戴啸川听得此言,似乎是忽然醒悟,更为来劲。当下连连点头,
大声道:「那张如仙一下山,金兵就杀了来,难道是他给金兵通风报气?」

  殿中轰然,嗡声一片。

  李秋晴花容色变,俏脸凝霜,登时气冲脑际,娇叱道:「不可能,我师哥怎
么会给金贼报信,你们别乱猜!」

  有人阴阳怪气道:「怎么不可能?你们几个人前脚刚一上山,金狗后脚就跟
到。那张二侠早上出门,午间山寨就收到赵王府的战书,世上可有如此巧合的事?
我看你们就是金狗派来的奸细!」

  李秋晴大怒,「镪」的一声拔出长剑,妙目精茫大作,扫过众人,高声叫道:
「这谁说的,你站出来!」

  却没人站出,适才乌泱泱一片,也不知出自谁口。

  张程见状忙劝慰道:「情势紧迫,大家都急昏了头,信口胡说,女侠请息怒。
张二侠义薄云天,甘冒奇险千里救援忠良,我们大伙儿心里都是佩服的紧。」

  李秋晴这才作罢,恨恨地看了戴啸川一眼,收剑入鞘。而戴啸川亦针锋相对,
也是冷眼相视,嘴角仍是噙着不阴不阳的怪笑。

  季峰缓缓扫过众人,最后停在戴啸川的脸上,冷冷道:「金贼将至,谁再多
言挑拨,休怪我翻脸无情,不顾兄弟情面。」

  从张程手中将那封信连带信封接过,双掌合拢,登时粉碎。众人被他冷峻的
目光望来,不禁一颤。适才情急失言,心中都有些惭愧,纷纷垂首不语。

  季峰道:「女侠请放心,咱们五马寨虽然本事不济,却无论如何也要保诸位
无恙。待探明消息,我自会派人护送你们安全返回江南——张贤弟,就由你来护
送女侠一行人,如何?」

  张程点头道:「季大哥请放心,若金兵攻山,我自护送他们脱险。」

  山风阵阵,吹动着云凌寺外的松柏簌簌,白马泉水叮咚作响,大殿中一时寂
寂无声。

  殿中诸人此时心情都颇为沉重不安——自从许多年前金兵合围、义军战败之
后,五马寨损兵折将,现如今山上只剩下几百老弱病残,再也无力主动出击去对
抗大队金兵了。

  但此时需要对抗的却又不是普通的金国军队,而是那神秘莫测的赵王府。

  除了完颜雍本人具有那惊世骇俗的武功之外,据闻自从六年前完颜雍受封赵
王开始,便不断招兵买马,吸纳江湖上诸多奇人异士,不少邪道高手均加入了赵
王府。

  其中或善于江湖格斗、或善于轻身奔袭,甚至于开锁撬锁,迷烟投毒、拍花
行骗、测字看相等江湖下三滥伎俩,也择其翘楚尽数收拢,这些奇人怪才对情报
搜集、刺杀策反等也是屡立奇功。

  赵王府中人才济济,完颜雍更是以四象为名,将其分为青龙、朱雀、白虎、
玄武四堂。单单最弱的玄武一堂,便搅的草原上的蒙古诸部苦不堪言,更遑论实
力更强、武功更高的朱雀、白虎二堂了。而至于青龙堂,则更为神秘,亦不曾在
江湖上有过活动,还不知里面藏了多少绝世高手。

  是以赵王府人马虽然不多,在正面战场上也无法同大队军队相抗衡,但小股
奔袭、擒拿暗杀,离间策反却是无往而不利。

  五马山机关暗哨遍布,以群山地势为依托,构筑了强大的防御工事,面对数
千金国军队攻山自可勉强防御,但面对高手如云的赵王府,单单凭借这几百名老
弱病残,却谁的心里都没底气。

  季峰面色凝重,寒霜遍布,冷冷地看向殿内诸人,观察着每个人的表情,颊
边肌肉跳动,眉头紧蹙,不知心中在想着什么。

  半晌,似乎是已经下定了决心,他深吸了一口气,沉声道:「诸兄弟,去将
那杆忠义旗拿来!」

  适才唤张程、李秋晴同来的那名姓诸的汉子闻言一怔,匆匆飞奔入云凌寺后
堂,不多时便捧着一面折叠的整整齐齐的军旗返回。

  殿中众人见了那面旗帜,都是面容一正,不自觉地坐正了身子。就连戴啸川
也收起了阴阳怪气的表情,一脸肃穆悲愤,拳头捏的格格作响。

  季峰接过那面军旗凌空一展,军旗登时猎猎飘扬,将其平铺在面前的桌上。

  正是一面残破的月白色大旗。

  这面旗帜显然是制成多年,在时光侵蚀下已破旧不堪,上面点点滴滴鲜血耀
眼刺目,被烧毁、刺穿的小洞更是不计其数,仿佛正无声诉说着过往金戈铁马、
千里征战的激荡岁月。

  而至为显眼的,却是当中那一个猩红斗大的「岳」字,笔画苍劲有力,如闪
电霹雳夺目,又如青松傲骨不屈,直戳人心底。

  李秋晴心中一震,惊呼道:「这是岳家军的大旗!」

  季峰垂首看着那面大旗,眼神中泛起了温柔、怀念、激昂、悲愤、坚毅……
诸多深色,布满皱纹的手轻轻抚摸,似乎已是陷入了多年前的回忆中。

  他嘴唇有些微微颤动,柔声道:「不错,正是岳家军的大旗。当年大伙儿跟
随岳元帅北伐,大破金兵,那时候老兄弟们都在,大家一起说说笑笑,并肩杀敌,
那时候可真好……现如今……」

  眼角似乎有些微不可察的湿润,轻叹道:「可惜,现如今几十年过去,就连
岳元帅也已经不在了,这应该是天下最后一面岳家军的大旗了吧……」

  岳飞屈死风波亭时,李秋晴才只是一个刚刚牙牙学语的孩童,对于岳家军的
过往也只不过听人转述。但岳飞精忠报国的事迹深入每个汉人心中,此刻见到这
面饱经沧桑的战旗,看到季峰那坚毅的面容,李秋晴登时周身热血沸腾,芳心怦
怦直跳。

  季峰蓦然抬起头来,此时眼神中精光大作,好像充满了无尽的勇气与万丈豪
情。当下沉声排兵布阵,安排何人巡视布哨,何处埋设机关陷阱,一切有条不紊,
井然有序。

  被安排叫到山寨头领均是精神饱满,大声领命,适才的沉寂、忧虑与不安一
扫而空。当年那支战无不胜的岳家军仿佛又重新回来了,如同睡狮猛醒,摩拳擦
掌,静静等待着一场大战来临。

           ***  ***  ***

  月上中天,漫天星斗无声闪烁,五马山群峰桀然高耸,遍山白雪覆盖,泠泠
辉映。

  李秋晴、戴啸川带着十几名劲装汉子手持兵刃,在密林雪地中穿行巡视。积
雪厚达近尺,毡靴踩过,直没小腿。众人寂寂无声,神情肃然,四周只有踏雪而
出的吱吱声不断作响。

  经过昨夜张如仙运功调息,又得了神医张程的丹药,李秋晴虽然仍未尽愈,
但内力也已经恢复了六成。

  原本季峰与张程都劝说她与施家姐弟、常乐以及山寨诸多老弱女眷留在大寨,
一旦山寨被攻破,便由张程护送,从密道逃生。

  但李秋晴却仍坚持随众人巡山——她情知五马寨此番劫难皆由自己一行人而
生,此时山寨强敌来袭,自己若安之若素,无论如何也难过自己心里这一关。

  季峰无奈,只是嘱咐若情势危急,则必须返回,他自己与张程留在云凌寺,
居中指挥。众头领各有使命,但戴啸川却主动请缨与李秋晴一同在玉皇峰附近巡
视。

  李秋晴对这个一脸阴阳怪气的戴啸川实在不喜,但又不好当面驳回,也只能
强忍着不快一同巡山。所幸一路无话,而戴啸川对于四周地势极为熟悉,处处细
心留神,面容一改不屑轻浮,甚是严肃认真,倒也令李秋晴有些刮目相看。

  蓦地走在身前的戴啸川停步不前,李秋晴险些撞在他身上。

  李秋晴柳眉一蹙,不满道:「戴兄,你……」

  戴啸川却一摆手,低声道:「噤声,有人来了。」

  李秋晴一惊,连忙同身后十几名五马寨汉子停步伏身。侧耳细听,果然远远
传来一阵脚步声,心中怦怦直跳,低声问道:「会是敌人吗?」

  戴啸川白眼一翻,道:「不是敌人难道是鬼么?」

  耳廓一动,忽又心中生疑,暗道:那人怎的似是身受重伤,是何道理?

  那脚步声越来越近,果然感觉是一脚深一脚浅,同时粗重的呼吸声也渐渐可
以听到。李秋晴紧握长剑,额头冷汗慢慢渗出,只待敌人出现,便冲出厮杀。

  远处一个模糊的黑影颤巍巍的走近,摇摇晃晃,似乎随时都可能跌倒。那人
衣衫有些破乱,周身鲜血遍布,面容虽然有些瞧不真正,但隐隐觉得似乎有些面
熟,好像在哪里见过一样。

  正思索间,戴啸川忽然向那人叫道:「丁六?是你吗?」

  「丁六?那不是昨夜张程留在破庙中人吗?他回来了?」

  李秋晴一怔,妙目圆睁,仔细辨认,月光映照之下,那黑影果然是曾经见过
的丁家兄弟中的一位,但此刻却似乎是受了极重的伤,周身鲜血淋漓,一脸倦容。

  丁六借着月光向这里望来,憔悴的脸上浮现出一丝喜色,叫道:「是我……
你……你是戴兄弟吗?」

  戴啸川连忙三两步跑过去,将其一把扶住,连声道:「丁兄弟,你怎么样?
这……这是怎么回事?你昨天一夜去哪里了?」

  一连串问题纷纷抛出,只恨不得每一个问题都问的明白。

  丁六如同遇见亲人,伏在戴啸川身上,大声哭泣道:「完了……咱们全完了……
山寨……山寨中有奸细,咱们的机关布防,明卡安哨……全被敌人知晓啦……」

  戴啸川一惊,道:「什么?你再说一遍!」

  身旁的五马寨众人登时大骇,纷纷惊呼出声,你一言我一语争相上前询问。

  「奸细?」

  李秋晴听闻此言,心中剧震,看着面前浑身是血的丁六趴在戴啸川身上哀声
痛哭,那股心底说不清的不祥预感越来越明显,不安之感愈甚。

  心念电转,将五马寨中诸人一一回忆,却似乎也并没有觉得有什么可疑之处,
暗道:山寨中有奸细,会是……谁?

  只听丁六痛哭道:「赵王府的小王爷完颜允济亲自带队,玄武堂与朱雀堂倾
巢而出,眼下山寨主峰都已经被攻破啦……」

  戴啸川心神俱震,骇声道:「全……全都……」

  似是不敢相信,双臂用力,将丁六拉起,大声道:「你是说敌人已经打进了
五马山?」

  情急之下,手指用力,直捏动的丁六胳膊格格作响。

  丁六泣道:「不错……咱们的暗哨机关形同虚设,我……我……我拼死回来
找到你们,便是为了……」

  李秋晴亦感惊骇:既然主峰被破,那么施家姐弟……

  心中一阵绞痛,想到施宜生慨然赴死,大师兄程思道拼死御敌,张如仙临行
前的殷殷嘱托,施芸、施越姐弟信任依赖,山寨诸人仗义相助……最终竟是这般
结果……眼眶瞬间湿润,只恨不得立刻飞奔回去,将施家姐弟救出。

  正自思绪迷乱之时,忽瞧见那丁六脸上似乎牵起一丝不可察觉的冷笑,心中
一动,当下灵光一闪,脱口惊呼道:「当心!」

  还不等戴啸川有所反应,「丁六」忽然面色一变,本已虚弱不堪的语音瞬时
变得中气十足,桀桀笑道:「我找到你们,便是要将你们这些逆贼一网打尽!」

  双掌内力灌注,倏然推出,重重拍在戴啸川胸前!

  戴啸川猝不及防,急忙调运真气抵御,但已然不及,被双掌重击之下,连退
数步,「哇」的一声,一口鲜血猛然呕出。

  斑斑血迹洒落在皑皑白雪之上,转瞬便浸入雪中,将洁白大地烙出了一个个
惊心刺目的猩红蚀印。

  「你……」

  戴啸川强自压制住汹汹紊乱内息,面色灰白如霜,口中白气吞吐,一脸惊诧
神色。

  不待他想明白,「呛」的一声,李秋晴长剑电光炫目,倏然刺出,将追击上
前的「丁六」迫退,护在戴啸川身前,花容变色,恨声道:「他不是丁六!」

  「丁六」纵声长笑,翩然后跃而退,避开剑芒,身姿犹如一只扑簌飞舞的夜
枭,显然轻功高卓,远超真正的丁六。声音也变得如破锣一般嘶哑,难听之极,
朗声怪笑道:「嘿嘿,好聪明的女娃,只不过这聪明劲儿却是慢了一步!」

  戴啸川怒声喝道:「将他拿下!」

  五马寨众人刀枪齐出,「呛啷」之声不断,瞬间奔上前来,口中大声喝骂,
一步步将那「丁六」合围,寒芒闪耀中,刀枪乱刺。

  「丁六」一边左闪右躲,一边嘶声怪笑道:「怎么,要比人多么?那咱们比
一比看谁的人多……」

  口中蓦地呼哨一声,凄厉刺耳,直破天际,尖声啸道:「都给我出来!」

  话音刚落,刹时间雪地便开始轰然震动,层层雪块连绵起伏翻滚,仿佛波涛
浪涌,诡异万分。

  五马寨众人均是一怔,一时楞在原地,忽然雪地中电光闪烁,一支支寒芒倏
然激射而出,五马寨群雄猝不及防,当下便有数人惨呼倒地,哀嚎不止。

  簌簌声大震,一道道黑影猛然从雪中蹿出,带动起飞花碎玉般的雪屑。一时
间刀光剑影,「叮叮叮」数声脆响,十几名黑衣蒙面大汉手持利刃,顷刻与五马
寨群雄对过数招,鲜血飚溅,洒落一地,又在雪中留下几具尸体。

  而后行动一致,飘然飞跃,昂然立于「丁六」身后。那十几名黑衣劲装大汉
个个精壮无比,黑巾蒙面,目露凶光,在漆黑雪夜中如同一个个催魂恶鬼。

  「丁六」笑道:「如何?」

  群敌环肆,戴啸川心头狂跳,冷汗簇簇,强自镇定道:「你到底是何人?」

  「丁六」嘿嘿一笑,探手在脸上一抹,整张脸的容貌瞬间变换。油光秃顶,
后脑长发散乱翻飞,面容阴鸷扭曲,鹰钩电目,皱纹满面,好似一只饥饿残暴的
秃鹰。

  嘶声笑道:「嘿嘿,多亏了仙子妙手易容,这才让你们轻易上钩……小子好
好记住了,可别到阎王爷那里告错了状。老子便是赵王府玄武堂的堂主海东青!」

  正惊骇间,忽听有人惊叫道:「蛇!有蛇……到处都是……」

  众人慌忙低头去看,果见遍地都是黑压压一片,就连周侧松柏树梢上也不知
什么时候挂满了一条条嘶嘶吐信的毒蛇,一时间腥风大作,直欲作呕。

  五马寨群雄惊魂未定,继而又听到一阵幽幽的巴乌笛声传来,呜咽悠扬,曲
调婉转,似是说不尽的妖娆风情。

  李秋晴与戴啸川一惊,打眼四望,却见雪地中层层叠叠,竟不知从何处又钻
出来无数条毒蛇,蜿蜒扭曲,昂首吐信。放眼望去,何止数百上千,密密麻麻,
令人忍不住鸡皮丛生,头皮发麻。

  五马山中原也有蛇,却没有这等花斑毒蛇。

  更何况蛇虫一类,每至隆冬时节需要冬眠,并不外出觅食。但这密密麻麻的
蛇群却大违常理,一条条精神百倍,随着那幽幽的巴乌笛鸣不住扭曲身体,湛绿
眼睛如同鬼火一般朵朵绽放,死死盯住众人,似乎随时都有可能冲过来咬上一口。

  显然是有人用巴乌蛮笛操纵蛇阵。能以笛声御使如此庞大数量的蛇群,御蛇
之术已然登峰造极。

  海东青桀桀怪笑道:「嘿嘿,早就听说你们五马寨的张夫子妙手回春,精通
百家毒物,这回小王爷可是有备无患,专程请到了苗疆的五毒仙子龙雪如,且看
那张程老儿还有何本事可用。」

  遍地毒蛇哧哧吐信,腥臭难耐,在皎洁月光下泛着粼粼妖异的光芒,使人汗
毛乍起。巴乌笛声呜咽婉转,如春江迸放,怒潮喷涌,忽在高点倏然停滞,瞬时
戛然而止。紧接着一个妖媚沙哑的笑声传入众人耳中——

  「啊呦,海堂主可是过誉啦。关公门前岂敢弄刀,我这点微末本事,又怎么
好在张夫子面前现眼呢,可莫要让人笑话。」

  蛇群两分,一个风情万千的女郎飘然来至海东青身旁,笑吟吟地看着众人。

  那女郎二十六七岁的年纪,身着雪白狐裘,脸颊娇艳无双,眉梢眼角中媚态
横生,秀眉如同一轮弯月,两靥带着勾魂摄魄般的笑容,手中正滴溜溜地把玩着
一支巴乌蛮笛。

……

               六、郡主

  海东青对着龙雪如含笑点头,哑声笑道:「仙子过谦了,谁不知苗疆五毒仙
子易容、御虫、毒术天下无双无对,谅那张程老儿如何能与仙子相比?」

  口中寒暄奉承,身体却稍稍离龙雪如站的远了一些,好像生怕碰到她身上的
什么毒物。

  龙雪如仿佛浑不知情,媚眼如丝,缓缓扫过众人。被她似水秋波扫过,众人
都觉心中一荡,不由得绮念丛生,心旌摇荡。

  忽瞧见那边持剑站立的李秋晴,龙雪如心中一动,从头到脚将她上下来回打
量,掩口笑道:「这位想必就是衡山派的『玉女剑』李秋晴女侠啦,果然是个娇
滴滴的美人。哼哼,怪不得他……」住口不言,只是看着她吃吃娇笑。

  李秋晴莫名其妙,被她瞧的浑身不自在,冷冷道:「怪不得什么?」

  龙雪如秋波横斜,嫣然道:「……怪不得咱们小王爷这么急着想要来捉你。
妹子长得如此可人,换做我也忍不住要将你捉来亲热一番啦!」

  李秋晴双靥瞬间晕红,耳根烧烫,心中羞愤恼怒,呸道:「妖女!胡言乱语,
好不要脸!」

  不知为何,听了龙雪如这轻浮挑逗之语,一股暖流竟蓦地自小腹涌出,如同
一团烈火熊熊升腾,旖旎欲念好似电流一般流转全身,让她面颊如烧,呼吸渐紧。

  李秋晴一惊,强运真气抵御,凝神静意。所幸这股欲念来得快,去的也快,
不多时便被压制下去。轻舒一口气,不由又是羞愧,又是疑惑不解:难道说这妖
女竟能隔空施展妖法吗?

  见龙雪如仍是笑吟吟地瞧着自己,心中鄙夷万分,当下冷哼一声。

  却听一旁的海东青嘿嘿怪笑道:「怎么胡言乱语啦?五马山已被团团围困,
山寨的机关哨卡以及地形地势咱们早已了如指掌,眼下只怕是已将你们这一干逆
贼尽数擒获啦!」

  戴啸川一震,骇然道:「难道……你之前说的都是真的?山寨……真有内奸?」

  海东青面有得色,眉飞色舞道:「嘿嘿,尔等米粒之珠,如何能与日月争辉?
小王爷神机妙算,对付你们这些逆贼,自然是手到擒来!」

  戴啸川心中凄恍难言,实不愿相信同甘共苦十数年的义军兄弟中,竟会有人
见利忘义,甘为女真奸细出卖同胞。

  胸前伤处阵阵刺痛,直欲穿透五脏,面色凝重,贴在李秋晴耳后悄声道:
「你快回主峰大寨,这里我来挡着……」

  李秋晴柳眉一蹙,虽然她对这个阳阳怪气的戴啸川实在谈不上有什么好感,
甚至烦恶还要更多一些。但眼下要她弃之而去,不管不顾,却无论如何也做不到。

  妙目紧盯着面前敌人,皱眉道:「你不要说废话了好不好?」

  戴啸川叹气道:「果然是一个糊涂的女人,脑筋也不灵光……孰轻孰重都分
不清楚……咳咳……」

  肌肉颤动,牵动着伤口,喉头一阵腥甜,强自忍住,仍是悄声道:「赵王府
和皇城司两家出动这么多人,千辛万苦的来回奔波,难道真就为了捉拿施家那两
个小毛头么……嘿嘿,我可不信……」

  江山社稷图事关重大,为求稳妥安全,张如仙上山时并没有明说。李秋晴闻
言大惊,不可思议地望向他,惊道:「你……」

  戴啸川额上豆大汗珠涔涔,面色煞白,但嘴角仍是噙着那标志性的不阴不阳
怪笑,嘿然道:「……这其中必有重大缘故,你自己倒是不怕死,但却忘了,到
现在又有多少人为了保你们而赴死了?你……你如此不顾大局,岂……岂非是……
咳咳……对不起他们……」

  李秋晴惊骇之余,心如刀绞。脑海中闪电般浮现过施宜生、程思道以及中都
城中的诸多英雄等身影,他们全都是为了自己一行人甘愿牺牲。念及此处,眼眶
不禁有些发酸,心乱如麻。

  戴啸川连咳声中,鲜血顺着嘴角溢出,又道:「……你当我们都是傻子,瞧
不出来么?其实不光是我,季大哥、张夫子也都心里跟明镜一般。嘿嘿,他们明
知后果,还让你们这群灾星上山,可真是……真是昏了头啦……」

  眼神中飘过一丝复杂的神色,深吸一口气,面容一正道:「李女侠,先前出
言不逊,请你不要怪罪。我这个人就是一张破嘴,为此得罪了不少人……其实……
其实我心底里是很佩服你的……」

  李秋晴心中酸楚,眼中噙泪,低声道:「我……我不怪你……」

  戴啸川轻声一笑,此刻心中已是一片从未有过的平静。顿了顿,轻声道:
「……若是以后能查明奸细是谁,请一定替我们报仇。」

  不待李秋晴多言,蓦然一把将其向后推开。内力瞬时汹汹倒灌,不顾经脉刺
痛钻心,倏然间将真气提至最大。双目充血,丝丝碎发发随风鼓舞飘荡,朗声大
笑道:「女真金狗,犹自狂犬吠日,还不速速给老子纳命来!」

  长刀如雪,夹带着滔滔怒潮,轰然朝着海东青挥斫而去!

  先前二人嘀嘀咕咕,海东青只是笑吟吟地瞧着,此刻胜券在握,越是瞧见对
方痛苦煎熬越是开心。

  见长刀袭来,早有防备,当下哈哈一笑道:「蚍蜉撼大树,可笑不自量!」

  干涸皲裂如树皮的手臂猛然一抖,两个锋利的钢爪激射而出,正卡在手腕处,
双臂一震,「当」的一声惊天巨响,堪堪挡住这狂霸一击。二人都是身形一晃,
各退数步。

  戴啸川见李秋晴仍呆立原地,心中大急,一面挥舞长刀,一面高声叫道:
「傻站在这做什么,还不快走!」

  刀锋电光大作,携风雷之势,在海东青身侧不住卷舞,「叮叮叮叮」数声脆
响,如同爆豆一般。此刻他已是只攻不守,舍身狂攻,虽然身受重伤,功力也远
逊海东青,但一时间竟也将其逼迫的连连后退。

  李秋晴泪珠夺眶,深深凝视了一眼戴啸川,跺了跺脚,飞身向着主峰飞掠而
去。

  海东青尖声叫道:「拦住她!」

  众黑衣蒙面大汉轰然应诺,纷纷拔刀向李秋晴追去。

  戴啸川哈哈大笑道:「诸位兄弟,咱们也别让金狗小瞧了!让金狗好好看看
咱们五马寨的威风!」

  群雄个个高声嘶吼,人人悲愤如狂。

  自金国南侵、中原沦陷以来,他们在五马寨种田打猎,苦哈哈地活了十余年,
从不曾享受,为的就是心中那股民族傲然不屈之气。这么多年来,早已将山寨当
成了自己的家,寨中众多兄弟更如亲人一般。

  此刻眼见得家园被毁,异族嚣狂,尽皆怒发冲冠,纷纷上前,拼死拦住玄武
堂的黑衣武士,一时打的难解难分。

  场面胶着,五马寨人数虽少,但却悍勇无比,殊不畏死,个个以一当十,玄
武堂众多黑衣武士竟奈何不得,海东青心中不禁有些焦躁。

  见龙雪如仍是笑吟吟地站在一旁,把玩着手中蛮笛,也不知在想些什么,只
是眼睁睁看着自己一行人相斗,并不上前相帮。蛇群没有主人命令,都只盘旋雪
地,嘶嘶吐信,踌躇不前。

  见她袖手旁观,海东青眉头一皱,大为不满,高声叫道:「仙子,劳请你去
将她截住!」

  龙雪如微微一笑,斜乜了他一眼,将巴乌抵到樱唇之前,如兰气息呵送,呜
咽妖娆之声顿起。蛇群听闻笛声,簌簌团聚,宛如千军万马,行军列阵井然有序,
一时腥风大作,朝着李秋晴掠走方向迤逦游去。

  龙雪如格格笑道:「海堂主,那这里就交给你啦!」

  玉足连点,身姿曼妙,也跟随蛇群向着黑暗的远方飘然而去,对身后的玄武
堂诸武士竟似毫不关心在意。

  海东青冷哼一声,心中暗恨,却也不好发作。

  五毒仙子近年来颇得王爷重用欢喜,在赵王府中隐隐已是地位超然,而自己
只不过执掌最弱的玄武一堂,无法与之抗衡。虽有不满,也只能强自忍耐。

  心中暗暗发誓:他妈的骚狐狸,且由得你此刻张狂。总有一天,老子要将你
彻底踩在脚下,把你的骚洞干翻操烂!

           ***  ***  ***

  刀兵撞击之声、蛇群嘶嘶吐信之声、呜咽婉转的笛声在身后飘飘然越来越远,
片刻后便已然弱不可闻。前方一片漆黑宁静,似乎进入了另外一个世界。

  李秋晴真气流转,施展轻功提气踏雪狂奔,两旁树影倒掠如飞,惊鸟四起。

  她重伤之下内力只不过刚刚恢复六成,速度远不如平时迅捷。饶是如此,那
五毒妖女龙雪如却仍是未能追上,身侧连一条毒蛇都没有发现,不免感觉有些奇
怪。

  或许是她眼见胜券在握,要学猫捉老鼠,尽情玩弄?亦或许是前方早已设有
凶险埋伏,只等着自己自投罗网?

  但此刻也管不了这么多了,只好兵来将挡,水来土掩,走一步算一步。心中
只有一个念头,便是尽快找到施家姐弟,同季峰、张程等人会合,一同杀出险地。

  玉皇峰距离五马山主峰不过十数里之遥,一路穿行,不多时便来至主峰大寨。

  放眼望去,但见寨中火起,映照的半天皆红。呼喝之声大作,到处都是「乒
乒乓乓」的兵刃撞击之声,无数黑衣武士正与五马寨群雄搏杀,血腥肃杀气息扑
鼻而来,让人闻之直欲作呕。

  看来海东青说的竟是真的,山寨果然被敌人攻破!

  李秋晴大急,妙目通红,心头怒火瞬时腾地蹿起,杀意肆虐,直冲脑际。银
牙一咬,娇喝声中内力灌注,长剑嗡然作响。脚踏衡山天罡步法,剑尖如一点寒
星,怒然刺向前方一名黑衣武士!

  那黑衣武士刚刚砍翻一名五马寨汉子,忽觉身后寒芒大作,连忙转身挥刀格
挡。但李秋晴剑光抖动,直如蛟龙出海,刹那间周身诸穴便尽皆中剑。骇然之下,
极速转身欲退。

  李秋晴长剑翻飞,不给他逃蹿机会,蓦然间剑光激放四迸,一瞬间竟好似天
罗地网,漫天都是剑影,令人眼花缭乱。

  紧接着便听「啊」的一声凄声惨叫,那赵王府的黑衣武士登时化作一具尸体,
鲜血顺着脖颈伤口汩汩而出,双目惊恐骇惧,转瞬便失去生气。

  一剑击杀一名敌人,李秋晴心中那股积压抑郁的狂怒之情这才稍稍平息。妙
目四扫,只见到处都是人影,遍地都是杀声,熊熊火光升腾吞吐,漫天浓雾缭绕,
哪里还能寻到施家姐弟?

  心中茫然无措,又急又慌。只好一路刀光剑影,向着山巅云凌寺方向杀去,
暗暗祈祷,只盼季峰等人还在那里。

  「秋晴姐!秋晴姐!」

  忽然一声清啸破空,刀兵大作,继而听到有人在高声呼叫自己,好像正是施
越那略显稚嫩的声音。

  李秋晴又惊又喜,忙循声望去,果见不远处一群黑衣武士浪潮两分,鲜血飚
溅,纷纷惨呼倒地。

  随着尸体倒下,紧接着从人群中露出一个青衫长须、面容清癯身影,正清吟
长啸,手中长剑电光激射,倏然翻舞,众黑衣武士当者立毙。那人将身后几名一
脸惊恐的少年男女死死护住,正朝着自己这边冲杀而来。

  赫然正是张程同施芸、施越姐弟以及常乐四人!

  「张夫子!」

  见施家姐弟与常乐无恙,李秋晴心头巨石方才落地,忙挥舞剑花,奔去与之
会合。

  张程内力澎湃如潮,气浪翻涌,长剑迅雷般刺出,将身边最后一名黑衣武士
刺穿倒地,对着李秋晴焦声道:「李女侠,山寨已破,快快随我下山!」

  见只有张程等四人,李秋晴一怔,大声道:「季寨主他们呢?」

  张程一脸悲愤,沉声道:「山寨老幼已尽数撤离,季大哥……季大哥他们不
愿下山,誓要同山寨共存亡……」

  他眼眶充血,紧握着剑柄的手指捏的格格作响,悲声道:「季大哥嘱咐我,
让我送你们下山!」

  见张程从山颠冲杀而出,呼啦啦又有好几名五马寨汉子围聚过来,其中有不
少人午间在云凌寺会议中都曾见过。此刻人人鲜血遍身,满面愤怒悲然之色,高
声道:「张夫子,李女侠,你们快走,我们断后!」

  李秋晴凄慌难言,想到季峰那坚毅、苍老、落寞的身影,回想起他明知后果
却仗义收留自己一行的豪情,心中蓦然一阵绞痛,泪眼迷蒙中抬首向山巅云凌寺
方向望去。

  只见山巅红光闪耀,热浪滚滚翻涌,如同一条火龙冲天吞吐,将湛蓝夜空映
照的直如白昼。

  火光浓雾之中,云凌寺前高高的旗杆上,却缓缓扬起了一面月白大旗,旗上
那斗大猩红的「岳」字在凛冽寒风与熊熊火焰中猎猎招展,极为惊心耀目。

  这正是当年那面曾经叱咤风云、百战百胜的岳家军的大旗!正是那面让金兵
闻风丧胆、望之披靡的岳家军的大旗!

  寒风凛冽呼啸,星火哔啵作响,在一片喊杀声中,那面残破的大旗却昂然高
耸,如同山岳一般矗立,傲然雄视四方。

  十几名冲杀过来的黑衣武士见了那面旗帜,都仿佛足下生根,气势大馁,人
人神色复杂惊异,面面相觑。心中霎时间都闪过了一句几乎忘却的话语:「撼山
易,撼岳家军难!」

  随着岳家军的大旗扬起,五马寨群雄都个个神情激奋,仿佛生出了无穷新力,
人人挺枪持刀,向着黑衣武士呼喝冲杀而去。

  他们这群人有的年过半百、白发苍苍,有的少壮羸弱、一脸稚嫩,但无一不
是当年那支忠义常胜军的后裔,十数年来他们在五马寨种田打猎,清苦贫寒,却
依然不改南朝衣冠,坚决不向异族低头。

  此时此刻,当年金戈铁马、气吞万里的壮志豪情仿佛重现,纷纷高声怒吼,
不顾性命地杀向敌人。

  气势如虹,登时将一众黑衣武士冲的人仰马翻。

  张程望着那山巅的旗帜,眼神中莫名之色一闪而过,似是无比悲愤凄凉,又
似乎充满绝然。深吸一口气,对李秋晴大声喝道:「快走!」

  李秋晴泪珠夺眶,点了点头,随着张程向着山下飞身掠去。

  身后冲杀声渐渐变小,战斗似乎已到尾声,但依然不时传来兵刃之响,显然
仍有人在坚持抵抗。

  忽听一个破锣般的声音在身后遥遥响起:「他妈的都是废物,连这几个人都
解决不了!快去把那破旗子给老子砍了!」

  正是赵王府玄武堂的堂主海东青!

  海东青既已来到,想必玉皇峰中替自己断后的戴啸川已经遭逢不幸了。

  李秋晴心如刀绞,数日前中都城中诸位江湖豪侠搏杀金兵的身影,此刻已同
眼前五马寨群雄昂然激斗的雄姿混然在一起。这些人性格各异,脾性不同,但却
个个都是顶天立地的好汉。

  戴啸川说的不错,自己的性命被他们救了无数次,早已经不属于自己了。眼
下只有将江山社稷图与施家姐弟安全送回江南,这才能对得起这些舍身取义的英
雄。

  泪眼迷蒙中,心潮浪涌,一只手紧紧抓住施越,另一只手长剑翻飞,口中娇
声凄呼,似是要将这压抑怒火尽数宣泄到敌人身上。

  几人一路杀至半山腰的信王庙门前,向山下遥遥望去,前方金兵如潮,黑压
压一片,已是越来越多。

  身后的信王庙中供奉着五马寨最初的首领信王赵榛神像。当年马扩在此结寨
举兵,推举残留中原的宋朝宗亲信王为首领,以此号召中原义士,共同抵御金兵。

  马扩兵败后,信王也在乱军中牺牲。到后来季峰等岳家军残部重新上山后,
才在此建造了一座庙宇,以纪念供奉当年的义军首领。

  殿中信王高大的神像威严庄重,凝视远方,神威凛然,似乎要活将过来同金
兵大战一场一般。

  不远处火把团聚,红彤彤一片,一群黑衣武士正簇拥着一名华服少年向这边
移动而来。

  那女真少年锦帽貂裘,大约只有十四五岁的年纪,长身玉立,面容颇为俊秀,
傲然昂首,气质不凡。但眉眼神色间却充满了桀骜戾气,目光迥然,嘴角正噙着
一丝冷笑。

  此人正是完颜雍之幼子,大金国赵王府的小王爷完颜允济。

  张程细眼一眯,心念急转,忖道:擒贼先擒王,只要拿住了那小子,那便一
切好说。只不过这厮身旁定然有高手护卫,要如何行动才好?

  正思忖间,忽听一阵悠扬婉转的巴乌笛声骤然响起,周侧登时嘶嘶之声大作,
腥风恶臭飘来。脚下不知何时竟涌现出无数蛇群,蜿蜒扭动,昂首吐信,阴恻恻
的蛇眼中绿光爆绽。

  施芸与常乐两个女孩骤见遍地毒蛇,惊的花容失色,连连娇呼,不住跳脚踢
打。施越与李秋晴亦是面色惨白,冷汗涔涔。

  张程冷哼一声,绵掌挥出,一股黄色浓烟倏然从袖口激射迸散,药气随风弥
漫鼓荡。蛇群瞬间大乱,纷纷哧哧怪叫着后退游走,扭曲缠绕,四散躲避那团黄
色烟雾。

  呜咽的笛声倏然停滞,继而一阵妖媚沙哑的娇笑声幽幽传来——

  「啊呦,不愧是天下闻名的张夫子,果然本事大的紧,可比我厉害的多啦!
当真是叫人又佩服,又喜欢。」

  蛇群两分,浓香扑鼻。龙雪如一身雪白狐裘,身姿曼妙,在夜色密林中耀眼
夺目,宛若九天仙子一般飘飘然飞至。秀眉轻挑,眉花眼笑地看着众人。

  秋波似水,瞥向李秋晴,格格笑道:「小妹子,咱们又见面啦!这回你还要
往哪儿逃?」

  李秋晴两靥飞红,心头火起。她对这个风骚冶荡的苗女又是鄙夷又是恼恨,
只是「呸」了一声,并不理睬。

  被蛇群这么一阻的功夫,大队金兵已然涌至,将信王庙围的水泄不通。李秋
晴、张程等人无奈,只好退至信王庙中,背靠着信王赵榛神像持剑对峙。

  众持刀挺枪的金国士兵、黑衣武士倏然两分让开,将那一身锦服华裘的小王
爷完颜允济簇拥其中。火苗嘶燃灼烧,明灭不定,他那略有些稚嫩的面容在火光
映照下,更显飞扬跋扈,桀骜不驯。

  这完颜允济乃是赵王完颜雍最小的一个儿子,他的母亲李氏与完颜雍为表兄
妹,其父为南阳郡公李石,家世显赫。自从赵王妃乌林答氏去世后,李氏便尤为
受宠。

  因此完颜允济虽然年纪比几个哥哥小了不少,但论及王府中的地位,除了大
哥完颜允恭之外,最受赵王重用疼爱。不少行动均交由他做,以为历练。只不过
年纪毕竟尚幼,经验上略有些不足罢了。

  而他自小得千恩万宠,更是养成了嚣张狂傲、好大喜功的性格,这一点倒是
与他父亲隐忍稳重、处事谨慎的性子相去甚远。

  海东青、龙雪如尽皆赶至,笑吟吟站在完颜允济身侧。其余诸人也都太阳穴
高高鼓起,精壮身躯上虬筋结绕,显然都是高手,将小王爷团团护卫。

  此刻的信王庙已如铁桶一般,插翅难飞。

  李秋晴额上冷汗涔涔,秀眉紧蹙,手中紧握长剑,不断思索脱身之策,但千
头万绪,一时竟无法可想。身旁的施芸、施越等人也是小脸煞白,身躯发颤。

  完颜允济昂首冷冷道:「五马寨已被攻破,逆贼尽数伏诛,你们几个不速速
授首就缚,还要顽抗到几时?」

  张程持剑微笑而立,衣衫鼓舞,长须飘飘,微笑道:「小王爷劳师动众,盛
情如斯,五马寨愧不敢当。只不过咱们虽然本事不济,倒也识得忠义二字为何物,
更加不会出卖好朋友。」

  一个中年文士模样的人微微一笑,温言道:「张夫子,咱们都是很佩服你的
本事的,何苦跟着这一干逆贼玉石俱焚?你若弃暗投明,我在王爷面前一力保举,
富贵指日可图。只需将施家逆贼留下,我们绝不难为你。」

  话音刚落,众金兵纷纷高举火把、刀枪,齐声喝道:「逆贼速降!」

  声震如雷,杂以刀兵碰撞之声,在这个凛冽阴冷的雪夜中甚为惊心。

  李秋晴妙目凝视,见那中年文士四十余岁年纪,面容温雅如玉,说不出的面
熟,好似在哪里见过一般。苦苦思索,一时间也想不起来。银牙一咬,只是恨声
道:「女真鞑子,痴心妄想!」

  这人张程却是识得,他便是赵王府朱雀堂的堂主仆散忠。此人真气武功极为
强悍,是当世有数的顶尖高手,在赵王府中除了完颜雍本人以及那神秘莫测的青
龙堂外,便以他为尊。与自己比起来,虽未曾交过手,但武功想来也应该在伯仲
之间。

  有仆散忠这等高手在侧,更兼一旁玄武堂的海东青、苗疆的五毒妖女龙雪如,
以及一众黑衣武士、遍地嘶嘶吐信的蛇群,脱身似乎难如登天、毫无希望。

  海东青桀桀怪笑道:「瓮中之鳖,犹自狂言!小王爷瞧好,看老海我将他们
拿下!」

  话音刚落,狂风鼓动,海东青油光后脑上的须发尽皆猎猎飞舞,钢爪如霹雳
闪电一般,劈空破气,狠狠地突刺而来!

  他却是存了自己的一点小心思。

  眼下朱雀堂的仆散忠、王府红人龙雪如都在,只有他的地位在王府中不上不
下,平日里见面略感尴尬。此时小王爷在旁坐镇,他立功心切,誓要在主子面前
好好露一回脸,是以一出手便是最为凌厉的杀招。

  李秋晴正待举剑相战,却听旁边的张程清啸一声,长剑抖动,挟风雷海浪之
势,挥剑将钢爪格开,左掌内力激涌,猛然挥出,正与海东青手掌对在一起!

  「轰!」

  一声爆响,气浪轰然迸散鼓荡,张程面沉如水,而海东青却觉气血翻涌,呼
吸阻窒,一连倒退三步这才稳住身形。心中又惊又怒:人言这五马寨的张程老儿
武功绝伦,今日一见,果然名不虚传,老子这回可是过分托大了。

  气势稍懈,略有踌躇。但眼角余光瞧见小王爷完颜允济正细眼眯缝,昂首观
战,旁边的仆散忠、龙雪如也笑吟吟瞧着自己。登时老脸一红,心中一片羞愤狂
怒。

  当下内力激生,大喝一声,重又冲杀而上,与张程乒乒乓乓的斗做一处。

  李秋晴本欲助战,但眼瞧见这干瘪丑恶的老头海东青不是张夫子的对手,也
就持剑立于一旁,将身后几个少年护住,妙目凝霜,死死观察战况。

  龙雪如格格娇笑道:「海堂主神功果然精妙,当真令人大开眼界,让人打心
眼儿里佩服。仆散先生,我看再过几年咱们都要被比下去啦!」

  脸上虽然笑靥如花,但言语中却夹杂着讥嘲,似是在幸灾乐祸,只听得海东
青心肺炸裂,气往上涌。

  仆散忠负手而立,微微一笑道:「老海这几年功夫确实大有长进,属实难得。
不过恐怕还不是张夫子的对手。」

  二人你一言我一语,笑语晏晏,却都不上前相助。完颜允济依然面带冷笑,
一言不发,只是昂首观瞧,略显稚嫩的脸上狂傲无比,也不知在想些什么。

  海东青久战不下,只觉自己每一招、每一式攻出都如同泥牛入海,被张程绵
掌带动下毫无施展之处,不过数招间便险象环生,只能堪堪招架。

  心中焦躁恼怒,既羞且愧:这回可是想要露脸却把屁股给撅了起来。

  钢爪挥舞,耳听得龙雪如讥嘲之声不住传来,再也忍耐不住,怒喝道:「他
妈的,你们……你们还不快来帮手!」

  龙雪如秋波横斜,嫣然道:「鬼叫什么,小王爷神机妙算,要拿下他们,还
不是轻而易举么?」

  话音刚落,就听一声娇叱,李秋晴突觉内力鼓噪,竟是一股劲风向着自己身
后袭来!

  身后怎会有敌人?

  芳心大震之余,连忙回身相格。但明明感受到劲风袭处乃是攻向自己上路,
不料出手时却是格了一个空。小腹蓦然一阵钻心刺痛,莲步急忙错移,这才堪堪
后退一步,将对方踢向自己的这一脚的力道卸去。

  李秋晴花容色变,不可思议地抬眼望去,却正瞧见一张如花笑靥,漆黑浑圆
的双眸中如含春水,俏脸娇艳无双,双颊红彤彤如同苹果一般,正笑吟吟瞧着自
己。

  竟然是常乐!

  不待她震撼心惊细想明白,常乐又是一声娇叱,纤手翻舞,向自己周身穴道
连点,一瞬间漫天幻影迷离,四面八方均是掌迹,一时竟分不清要如何抵挡。

  张程余光扫过,亦觉心惊诧异。当下一声大喝,挥掌迫退海东青,长剑一震,
朝着常乐电光激射而去。这一剑如同蛟龙出海,尖啸破空之声凄厉刺耳,势如迅
雷。

  常乐嫣然一笑,不慌不忙,翩然而退躲过这一剑。适才漫天花雨般的攻势原
来尽皆都是虚招,白嫩的纤指倏然一点,正点到身旁惊骇万分的施芸前胸穴道之
上!

  探手再要去点施越时,李秋晴长剑已然追至,常乐不做停留,玉足轻踩,提
气拔地而起,一把揽住施芸纤柔腰肢,在施芸惊呼声中,飘然飞至完颜允济身畔。

  「施姑娘!」

  李秋晴、张程皆是大骇,忙长剑翻舞,想要上前。但蓦地只听海东青桀桀怪
笑,仆散忠长声清吟,竟双双飞越而至!二人杀招叠出,一瞬间兵刃撞击如同爆
豆,气浪激涌如同海潮,片刻间十余招对击之下,势均力敌,双方各自后退。

  「常乐,你……你做什么?」

  施越不可思议地望着常乐,心中震撼凄楚,心如刀绞。

  自从昨夜在残庙中遇到这个娇俏可人的小女孩,他便少年情动,心生好感;
更兼二人同处一室,月夜畅谈,在她柔声细语与清脆娇笑声中,那股青春涌动的
情意更如春江化冻,不能自已。

  但他无论如何也想不到,那个纯真俏丽、与自己拌嘴吵闹的可爱少女竟会此
时劫掠自己的姐姐,更要出手来攻击自己!

  张程眉头一蹙,心念电转,将前因后果略作思索,瞬间明了。冷笑道:「我
说怎么赵王府的人这么快就能找到五马寨来,原来是你这个小丫头……嘿嘿,年
年打雁,这回却是看走了眼。」

  李秋晴心中一震,瞧着眼前的常乐站在仆散忠旁笑靥如花,心中豁然,一时
间什么都想明白了。

  难怪之前一直都觉得那中年文士仆散忠甚是眼熟,先前还未曾想起,但看到
常乐与其并肩而立,这才灵光电闪——这仆散忠竟然就是当时在残庙中常乐口中
的那个「舅舅」!

  只不过当时他一副肮脏村汉打扮,眼下却是温雅如玉。又想起单家兄弟曾谈
起过,要在残庙中等待与赵王府的人接头会面,敢情他们等的就是仆散忠与常乐
二人!

  如果是这样,那一切的说得通了。

  以仆散忠之能,断然不会被单和轻易击毙,而是以此为掩护,将那个看起来
娇柔无助的女孩安插到自己一行人中,以便打入五马寨。

  而众人的行踪、残庙中丁家兄弟失踪,恐怕也是这个「死而复生」的仆散忠
做的好事。

  但既然仆散忠与常乐顺利约到了单家兄弟,为何又不相认?常乐为何又要出
手刺死单和?难道仅仅只是为了让自己混入五马山吗?

  山寨中的机关哨卡,地形地势,难道全是由常乐送出?她什么时候发的信,
又是如何做到的?

  千头万绪,疑云遍布,只觉处处合理,却又处处漏洞。

  李秋晴脑中混乱,难以尽数想通。虽然常乐身份立场已经暴露,但心头那股
不祥预感却越来越盛,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不安之情久久挥之不去。

  众金兵轰然大笑声中,施越仍是面色惨白,口中喃喃道:「你……你骗了我
们……」

  常乐「扑哧」一笑,嫣然道:「呆子,是你自己傻,那可怨不得旁人。再说
人家也没有什么都骗你——我确实是叫常乐,只不过却是姓完颜……」

  完颜允济一把揽过施芸腰肢,放声大笑道:「逆贼到现在还糊里糊涂,当真
可笑至极!实话告诉你们吧,这位便是本王的亲姐姐,大金国赵王府的郡主完颜
长乐!」

  「郡……郡主?你……你是女真人?」

  李秋晴、施越等人尽皆目瞪口呆。完颜长乐却眉花眼笑,红彤彤苹果似的俏
脸上满是得意,瞧着他们惊骇的表情,嘴角上扬,笑容如春花一般绽放。

  海东青嘿然道:「郡主与小王爷用兵如神,尔等腐草荧光,如何能比天空之
皓月?」

  龙雪如也在旁格格娇笑道:「小郡主长得美,人也是极聪明的,就连王爷都
常常夸赞,自愧不如。你们输给了她,倒也是不冤枉。」

  此时优势占尽,几人心中都是得意万分,纷纷放声大笑。

  张程冷冷道:「原来是赵王府的小郡主和小王爷,在下倒是眼拙,在山寨中
却是怠慢了,心中过意不去的很。」

  细眼一眯,精光闪烁,冷声道:「这次二位殿下玉趾亲临荒山,想来也是奉
了金国皇帝完颜亮之命,来追辑施大人的遗孤了?」

  众金兵纷纷大声怒喝,骂道:「贼老儿好大的狗胆,竟然敢直呼圣上名讳!」

  完颜允济不以为忤,冷笑道:「是又如何?」

  张程讥道:「完颜亮弑君夺位,残杀宗室,赵王爷倒是心宽,还能与其如胶
似漆……不过小王爷难道忘了,王妃是怎么死的?」

  完颜允济面色一变。赵王妃乌林答氏虽然不是他的生母,但亲和慈爱,对自
己姐弟颇为疼惜,视同己出。

  完颜亮好色残暴,竟行禽兽之行,强征乌林答氏侍寝,赵王妃不堪受辱,进
京途中投湖自尽。虽然父王完颜雍忍辱负重,但完颜允济却视为奇耻大辱,时刻
思念报仇雪恨。

  听了张程这话,心中怒火重燃,一时说不出话来。

  完颜长乐却格格一笑,嫣然道:「王妃并非我生母,她与我的母妃争宠不成,
反要欺心狐媚惑主,自取其祸,岂能怪得了圣上?你休要挑拨离间,快快留下逆
贼,乖乖投降!」

  完颜允济一呆,看着身旁粉面含笑的完颜长乐,疑道:「阿姐,你……」

  完颜长乐瞟了他一眼,笑道:「还不快去擒拿逆贼?」

  话音刚落,素手轻扬,银光闪烁,一根银镖闪电一般射向李秋晴。

  李秋晴忙挥剑拨开,幸而郡主年纪幼小,武功尚欠火候,这一镖威力不足。
但海东青、仆散忠随即大喝一声,双双飞至,不得已举剑招架,兵兵乓乓打作一
团。

  龙雪如嫣然一笑,巴乌蛮笛抵到唇边,登时呜咽之声悠荡,遍地蛇群昂然吐
信,蜿蜒奔腾游走,嘶嘶之声令人头皮发麻,一时腥风大作,浊臭气息闻之作呕。

  李秋晴悲愤交加,怒发如狂,一手紧紧握住施越,长剑如龙,奋力透过钢爪,
刺向海东青周身要穴。

  张程内力澎湃雄浑,转瞬间与仆散忠连对数掌,二人旗鼓相当,气浪翻涌迸
散,直将簇涌过来的蛇群震的翻飞四散。

  蓦然只听张程清啸一声,长袖猎猎翻飞,一团烟雾瞬间迎风飘荡,眨眼间便
在整个信王庙中弥漫,一时视野受阻,什么也瞧不清楚了。

  众人呼喝声中,偶尔吸入烟雾,便觉有些头晕目眩,飘飘荡荡,烦恶作呕。

  龙雪如柳眉微蹙,冷笑一声,娇叱道:「大伙儿都屏息,不要吸入迷烟,打
开大门窗格!」

  纤手翻舞,闪电般从怀中摸出几丸红彤彤的丹药,交给小王爷与郡主姐弟。

  众金兵慌乱中开窗透风,凄冷夜风呼啸灌入,转瞬便将那团迷烟吹散,但再
细看时,信王庙中却不见了张程、李秋晴同施越的踪影,这几人竟仿佛人间蒸发
一般,消失的无影无踪。

  众金兵一时尽皆张口结舌,面面相觑,呆立原地不知所措。

           ***  ***  ***

  红烛燃烧,暖香缭绕,缕缕青烟袅袅回旋聚合,又转瞬飘摇四散。此时窗外
月没西山,湛蓝色的东方天际已有淡淡鱼肚浮现。

  赞皇县府衙后堂的卧房内,施芸穴道封堵,气血阻滞,呆呆地坐在床边,茫
然望着完颜长乐与完颜允济姐弟低声密谈。心中凄苦、悲凉、担忧、恐惧……诸
多情绪一起涌现,充斥脑际。

  忽听脚步声响,门外传来仆散忠的淡然的声音:「禀小王爷、郡主,五马寨
上下已全部搜过,并未发现张程等人踪迹,信王庙中的地道也被巨石封堵,一时……
一时也弄不清到底是通往何方……」

  完颜允济冷哼一声,道:「哼,难道他们几个人还能长了翅膀飞走不成?一
条暗道能挖到哪里去,定然就是在附近,继续搜寻!」

  窗外的仆散忠微微一顿,这才点头称是,退了下去。

  完颜长乐嫣然一笑,道:「现在再打发人去搜怕是已经晚啦!张夫子足智多
谋,出了那个地道哪里还会留在原地等咱们去捉呢,这会子怕是早不知跑哪去啦,
你急也无用。」

  完颜允济皱眉道:「这鬼地道从哪冒出来的……怎么咱们却不知道?」

  先前有人秘报,告知了五马寨诸多机关地形,并绘有详图。虽不知是何人所
为,也只好宁信其有。将信将疑之下,一经试探,却尽数将敌人击破抓捕,这才
知晓此图为真。

  但那图中仅仅绘了主峰诸多哨卡以及五马寨巡山路线图,待金兵攻占了五马
寨后,又发现了十数个图中未曾标注的秘道,其中自然也包括了张程等人逃匿的
信王庙。

  当日在五马山下的残庙中本来只是约了单家兄弟,结果误打误撞碰到了李秋
晴一行人,临机应变下完颜长乐化名潜入。除此之外,赵王府却并没有向山寨中
派遣细作。

  如此说来,那送信之人又是何人?是敌是友?有何目的?

  完颜长乐瞧着弟弟一脸冥思苦想的模样,「扑哧」一笑,柔声道:「好啦,
想这些也没用,就凭你的小脑袋瓜,怕是想破了也想不明白。」

  莲步轻移,施施然来到施芸身畔,纤指轻轻挑起她下巴,含笑凝视。

  看着眼前美貌少女满面惊恐,周身乱颤,心中充满了征服的快感,畅意无比。
嫣然一笑道:「嘻,想不到那施老儿本事不济,倒是养了这样娇滴滴的一个女儿。」

  完颜允济眉头一皱,问道:「阿姐,现在只捉到一个,怎么办?要先把她押
送回中都吗?」

  完颜长乐白眼一翻,道:「送回去做什么?」

  「不送回去?那……那要怎么办?」完颜允济挠了挠头,未解其意。

  完颜长乐叹了口气,道:「傻弟弟,我们有这小妞在手,正可作为诱饵,诱
敌前来一网打尽呀。到时候就是他们来找我们,而不是我们两眼摸黑去找他们啦……
江山社稷图一旦得手,父王大业可成。」

  完颜允济呆了半晌,忽道:「你……你是说……可是方才你还……」

  完颜长乐「扑哧」一笑,伸手在他头上轻敲一下,柔声道:「平时说你傻你
还总是不服气,怎么,你当你阿姐真心要为逆贼完颜亮卖命不成么?」

  「啊……好啊,阿姐可连我都骗过去了。」完颜允济这才如梦方醒,笑道:
「方才我还纳闷,王妃以前对咱们这么好,你怎么还会说那样的话。」

  「当着这么多人,说话自然要小心,谁能保证有没有人会通风报信。」

  完颜长乐妙目中精光一闪,冷哼道:「哼,王妃这个仇,咱们要记一辈子。
那时候咱们年纪小,父王身处险地,无可奈何。不过总有一日,要将狗贼完颜亮
碎尸万段。」

  完颜允济亦是重重点头,在心中暗暗发誓。看着兀自委顿在地瑟瑟发抖的施
芸,问道:「阿姐,那我先把她关起来?」

  「不着急。」完颜长乐抿嘴一笑,嫣然道:「弟弟,你瞧这施小妞长的美不
美?」

  若是说旁的军国大事,完颜允济懵懵懂懂,不明所以,但听了这话,却是立
马心领神会,比谁反应都快。当即淫笑道:「是挺美的,今日阿姐立了大功,小
弟愿与施小姐一同犒劳阿姐,助阿姐消困解乏。」

  完颜长乐秋波似水,媚态横生地瞟了他一眼,弯下腰去,紧贴着施芸如花俏
脸,在她耳边轻轻吹了一口气,吃吃笑道:「施小姐,那就有劳啦!」

  施芸面色潮红,心如鹿撞,只惊的周身颤抖,汗毛倒竖。

  瞧见身前的完颜长乐与完颜允济相拥亲吻,呢喃之声不绝于耳,不由震撼无
比,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你们……你们不是……是姐弟呀……怎会……」

  期期艾艾,语无伦次。

  完颜长乐鼻息渐重,媚眼如丝。一边感受着弟弟的湿吻,雪白娇躯不住扭动,
一边格格娇笑道:「就是亲姐弟,这才知晓如何才能舒服呀。待捉到施越那呆小
子,你们姐弟自然也会明白……嘻嘻。」

  施芸面红过耳,轻呸一声,芳心大跳,脑海中不由自主的闪过自己和施越翻
云覆雨的画面。

  这不伦的念头一旦涌现,便如同烈火一般焚烧着五脏六腑,周身火热万分,
登时羞的无以复加。脸颊烧烫,连忙摇头,想要把这些旖旎画面抛出脑海。

  看着眼前完颜长乐在她亲弟的柔抚之下腻声轻喘,娇艳纯真的俏脸红晕凝结,
心中又是羞涩,又是恐惧,又是紧张,又是疑惑。

  她自南下途中受风寒侵扰,更兼连日来担惊受怕,恐惧忧虑,本已娇弱的身
躯早已支撑不住,一到山寨便由张程医治,与完颜长乐接触并不算多。

  但对完颜长乐的印象也同其他诸人一样,以为她只不过是一个天真烂漫的纯
真女孩,平时里叽叽咕咕,巧笑嫣然,也确实活泼可喜。

  更何况她年纪幼小,比之施越还要小了一岁,有时见到她和施越互相斗嘴打
闹,一派童稚,心中其实是颇有好感的。

  但此刻看到这番景象,却是大出意料之外,自然震撼万千,不敢相信。

  她却不知,完颜长乐与完颜允济姐弟一母同胎,自小便亲昵无间。他们的母
亲李氏多病,是王妃乌林答氏将他们抚养长大。

  那年乌林答氏受辱自尽,王府经历了前所未有的危机。完颜雍忍辱负重,上
表自陈其过,不仅不怒,反而还选送了数名美女入宫,献给完颜亮。

  见到他如此谄媚窝囊的模样,中都朝中的诸多大臣虽然口中不说,但人人心
中鄙夷,分外瞧不起这个武功天下无敌的女真宗室。

  大臣同僚轻视,皇帝猜忌,处处杀机四伏。那段时间他们一家人尝尽了人情
冷暖,王府中从上到下,人人胆战心惊,个个都低着头夹起尾巴做人。

  完颜姐弟与乌林答氏情同母子,骤然遭逢劫难之下,心神崩溃欲死。其时二
人青春初成,悲愤中相互慰藉,互相鼓励,姐弟间的感情越来越好,竟逐渐超越
了寻常的亲情伦理,只是如今尚未突破最后那一关而已。

  这些姐弟间的小秘密自然不足为外人道,连他们的父亲完颜雍都蒙在鼓里,
更何况是施芸了。

  蓦然一阵浓香袭来,施芸心中一惊,妙目中恐惧之色一闪而过,映入眼帘的
却是完颜长乐那张如花笑靥,正吃吃娇笑看着自己。

  女孩的香舌轻轻舔弄着她耳珠,口中腻声轻笑,如兰气息呵送,麻痒之感如
同万千只蚂蚁爬过咽喉,令她心旌摇曳,耳根烧烫。

  纤手轻轻穿过中衣,紧贴着雪白柔肤,倏然间抚上了她的椒乳。指肚轻揉,
那胸前粉红的鸡头软肉颤巍巍晃动。耳鬓间女孩那湿润的舌尖不住上下舔吸,令
她忍不住胸腔迸爆,檀口不由轻吟出声。

  「嘻嘻,施姐姐,你身上好香哦……」

  俏脸摩挲,蓦然间贴上了施芸饱满颤动的樱唇,粉嫩香舌滑过腔室,满口流
津。

  「唔……」

  呼吸渐紧,口中那疯狂的软肉蛇一样的缠绕,扫弄着自己的牙床,磕动着自
己的贝齿,吸吮着自己的舌尖……同性少女间的湿吻令未经人事的施芸如入五里
云雾,眼中粉红一片,飘然无力。

  下身一凉,衣衫尽去。施芸一惊,想要挣扎,但穴道受制之下周身酸软,而
那幼小美貌的郡主又是几乎整个柔躯都伏在自己身上,丝毫无法动弹。

  却听小王爷完颜允济嘿嘿笑道:「阿姐好心焦,施小姐的初吻倒是让你抢了
先。」

  粗重有力的手掌一下一下捏动着施芸雪白大腿上的肌肉,每一下都令她芳心
突跳,重锤一般狠狠冲击。

  完颜长乐秋波横斜,翻了一个白眼,格格笑道:「呸,得了便宜还卖乖。」

  被这一对比自己还小了数岁的亲姐弟上下抚弄,施芸胸腔中亦升起一团火热,
羞涩无措之情更是凭增欲火。一时娇躯滚烫,脑中迷迷糊糊,似乎什么矜持、伦
理、恐惧都抛诸脑后,只剩下了一片空白。

  「啊……」

  足下一片湿痒,心中一惊,却是完颜允济正手捧自己娇嫩的双足,舌尖卷扫,
在足趾间游荡舔弄。春葱似的足趾根根分明,被他的口唇包裹,轻轻地打着卷儿。
口水四溢,点点滴滴沾满了脚心脚背,滑腻腻说不出的难受。

  足儿为女孩儿家最为羞人之处,甚至还有过于椒乳,被这少年一番吸舔,心
头爆炸一般突突乱撞,长长的睫毛合拢,羞愤之下,一滴眼泪倏然滑落脸颊。

  完颜长乐抿嘴一笑,将施芸轻轻揽在怀中,一边舔弄着她雪白脖颈,一边手
指滑动,穿过了稀疏毛发,一下一下抠弄着少女玉蛤。饱满充血的蜜核在柔荑抚
弄下愈涨愈大,敏感无双,随着每一次拨弄,都渗出潺潺花蜜。

  「啊……你,你不要……」

  施芸一声娇呼,完颜长乐手指竟倏然抠入蜜洞,指尖扫弄,轻轻抠挖着粉嫩
蛤壁,只玩弄的怀中少女不住娇颤,口中流涎。

  「嘿,这施小姐身体可够敏感的,阿姐才碰这几下就出水了……我是该说她
不中用呢,还是该赞阿姐厉害呢?」

  「哼哼,瞧你得意忘形的模样,真是丑死啦!」完颜长乐轻呸一声,玉臂忽
然用力,将施芸双腿两分,那水淋淋的粉色花蛤毫无保留地展现在了完颜允济面
前。

  施芸下体一阵空落,羞意大作,急忙想要合拢双腿,却无论如何也用不上力
气,颤声道:「求……求求你们,放过我吧……」

  完颜长乐格格一笑,在她额上一吻,柔声道:「那可不成,不过施姐姐放心,
我会让他放轻些,很快你就会快乐到升天啦……」

  完颜允济嘿嘿淫笑,长裤已除,分身肉棒正顶在少女蛤口,轻轻地上下磨蹭,
偶尔不慎探入,便引来娇声阵阵。

  那少年年纪尚幼,甚至下体毛发都未长全,但淫根却出乎意料的硕大,竟如
成人一般,青黑色的血管盘根错节,虬筋遍布,龟头火红滚烫,顶处正渗出丝丝
淫液。

  见这年纪还要大过自己数岁的青春少女在胯下哀羞扭动,双靥酡红如同一匹
红布,完颜允济心中征服快感迸爆炸裂,脑中兴奋之情肆虐,几乎要快乐地喊叫
出声。

  随着姐姐完颜长乐的轻声娇笑,分身一寸寸顶入,在黏稠蜜液的润滑下,艰
难地破开层层叠叠肉壁,龟头棱子磨蹭着那团粉肉,舒爽阵痛刺激着四肢百骸,
不多时已觉顶到一层阻隔。

  完颜允济心中一喜,伏身贴到施芸面前,轻轻在她下唇上一吻,淫声道:
「施小姐,我要来啦!」

  回眸瞧了一眼姐姐完颜长乐,心中一动,又冷不丁在姐姐苹果似的颊间一吻,
笑道:「多谢阿姐成全。」

  完颜长乐双靥一红,媚眼如丝,轻呸一声。

  施芸脑海迷乱,妙目迷离流散,浑身火热,雪背触感一片滑腻。感受着下体
的充实胀痛,双乳被柔荑揉捏抚弄,不知西东。

  「啊……!」

  蓦然间一声撕心裂肺的痛声娇呼,少年分身肉棒竟已整根没入,那浑圆的肉
团死死顶在了花心之上,小腹酸麻胀裂。心中悲痛、迷茫、恐惧、酸楚、无助、
绝望……诸多情绪如同怒潮一般将她卷溺,无法呼吸。

  随着肉棒缓缓抽动,施芸心灰若死。她从未想过自己破身之日竟会是如此屈
辱,心尖绞痛,睫毛掀动,泪水不由自主顺着脸颊滴滴划落下来。

               【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