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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附体记》13 - 15

2018-10-13 09:03:32

十三、静室疗伤

  直至次日凌晨,我方朦胧入睡,醒来时已临近中午,慧空在塌前站着,脸上隐有喜色。我心中欢欣跳跃,问:「师姐已救出来了么?」

  慧空闻言一愣,我随即明白,原来自己一夜胡思混想,凌晨时梦到裴元度已去栖霞观救师姐了,此际脑中迷糊一团,尚分不清是真还是梦。

  慧空微笑道:「你的内伤已有解救之法,待会下棋过后便可助你疗伤。」

  我神情恍惚,道:「哦!」此时看清慧空身后左右站着洞庭子、慧真,疾风子等人,左小琼则笑吟吟的立在塌旁。身后棍剑高出脑后数寸,愈见英气精神。

  一名道士来报:「软轿已到宗阳宫!」洞庭子点头道:「大家请到云素斋!」

  我跟着众人出了厢房,来到西首一间静室,院中已停着一顶红轿,轿旁侍立着数名轿夫,两名丫鬟,还有一名中年胖子,锦衣皂靴,油面短须,一双眼滴溜溜转圈,满脸精明圆滑之色。

  左小琼看见他,不由一呆。我悄声问她:「认识?」

  左小琼轻声道:「他便是前日咱们偷吃的那户人家的。」

  我心一惊,幸好那人眼睛从左小琼脸上游过,似乎认不出她来。

  洞庭子「呵呵」一笑,道:「有劳!」

  那中年胖子双手一圈,宽袖拖垂,弓身道:「道长客气了。」

  洞庭子道:「请入屋上座。」

  中年胖子尚未答话,轿子传出一个女声:「便在院中罢了。」

  我心中暗暗称奇,这胖子下棋,竟还带着女眷来,莫非轿中那女子也喜欢下棋,要一道来看看么?

  却见中年胖子弓身道:「是!」朝洞庭子使了个眼色。

  洞庭子会意,吩咐道士在院中摆上棋局,轿中女子唤了声:「齐管家!」那中年胖子凑到轿子窗口,侧耳倾听。一会摆手叫人将轿布卷起,露出一道珠帘,里面的人还是看不清。

  我心道:「原来这胖子是管家,轿子女子是她主人,下棋的会是谁呢?」

  左小琼在轿子对面坐下了,一会站在轿旁的一名丫鬟坐在了她对首。我心想不会是这小丫鬟来下棋吧?

  忽听轿中女子问:「让几子?」

  左小琼一下涨红了脸。洞庭子凑到左小琼旁边低声商量,一会轻轻拍了拍左小琼肩膀,像是抚慰,方道:「一子。」

  轿子女子沉默了一会,吩咐:「摆棋!」

  棋局中左小琼的白子对角放了两颗棋子,黑子放了一粒,剩一角空着。这回是左小琼先下,「啪」的一声,还是像上回一样在那颗孤零零的黑子旁拍下。

  轿中女子轻轻说了声:「三五。」

  左小琼对面那名丫鬟便依言放上一颗黑子。众人屏息吞声,静看两人下棋。

  约莫过了半盏茶时分,我见棋盘上白花花的俱是白子,心想莫非是琼弟占优?却见左小琼神情一点了不放松,目放凶光,紧盯着棋局,她身后棍剑,似随时会离鞘飞出,朝对面斩去。而那顶红轿,珠帘低垂,也不知那轿中女子神情如何,只听她语声依旧平静,一次次将棋路报出。

  我虽不大懂的棋路,只觉黑子每落一子,便如画龙点睛般,附近的黑子顿时鳞爪伸张,矫腾若飞,白子瞬间黯淡许多。

  两人愈下愈慢,日头偏转,渐往西移。左小琼一身衣裳便如铁铸,一动也不动,斜日将轿子的影子拉长,投到棋局上,遮住了大半棋盘,看上去棋局中黑压压一片。

  再过一会,左小琼脸庞被黑影遮住,整个人气黯神虚,小脸儿呆滞无光。我不禁暗暗怜惜,一盘棋下来,她的修为竟似生生折损了许多。

  半响,轮到轿中女子下子,却见她迟迟未出声,过了良久,方道:「你败了。」

  左小琼闻言身子晃了晃,喉间「咕噜」一声,竟软下身去。那顶轿子和随行人众,悄声离去。

  洞庭子等人将左小琼扶起。左小琼「哇」的一声,吐了口浓痰,神志才渐渐醒来,喘着气,定定看着棋局。洞庭子也盯着棋局,皱眉道:「双方棋势纠缠,尚分不出胜负,如何便说你败了?」

  左小琼道:「她───棋势一直压得我喘不过气来,她一说我败了,我便感觉自己真的败了,心头一松,一下便撑不住身子。」

  洞庭子道:「却不知她下一步棋在哪,定是胜负手了。」

  两人揣摩良久,还是找不出那一手棋在哪里,左小琼道:「将棋谱带给我师尊看一看,师尊定能看出来。如此,师尊非要出山来找她下棋不可。」又问:「她是谁?」

  洞庭子道:「贾府七娘子。向来极少与外人下棋。贾似道敬慕道术,与贫道颇有交往,才请得她出来。据说她自幼在天台山学棋,棋力之强,宫中国手尚非其敌,今日一见,方知名不虚传。」

  左小琼小脸儿黑黑的,打起精神道:「好。我这便回山,将棋谱带给师尊。」

  慧空踏前一步道:「小施主精力损耗,先休息一晚,再前行不迟,此地尚有一事须你相助。」

  左小琼诧问:「何事?」

  慧空与洞庭子皆含笑不语。我见两人神情古怪,也是心中大奇。慧空将我领至一间静室,洞庭子、左小琼随在身后,接着西域喇嘛和疾风子也跟着进了屋,慧真却留在外头,没有进来。洞庭子微微笑着,朝疾风子摆了摆手,疾风子也退到了屋外。

  慧空道:「阿弥托佛,小施主有大功于佛道两门,却又因此身受内伤,贫僧心中甚是不安,昨日苦思疗伤之法,本来已颇有头绪,只是疗伤之际,涉及心、肺、肝、脾、肾五脏,施主年轻气盛,体内阳气充足,一旦与阳气冲撞,则不仅功亏一篑,且有性命之忧,因此左右难决。后幸得洞庭道兄指点,可走道家路子,用纯阴之体导引出施主体内阳气,汇往一处,则施法之际不受干扰,可竟全功!」

  一听慧空之言,我霎时明白过来,满脸涨得通红,道:「行不通,行不通,此事万万不可!」

  慧空正色道:「小施主莫要想差了!昨日我已跟你说过,你外七窍经脉损伤,牵动内窍堵塞,如今心、肺、肝、脾、肾淤混杂乱,医者言:肺气通于鼻,肺和则鼻能知臭香矣;心气通于舌,心和则舌能知五味矣,肝气通于目,肝和则目能辨五色矣,脾气通于口,脾和则口能知五谷矣;肾气通于耳,肾和则耳能闻五音矣,你若有伤不治,则来日不能知臭香、知五味、辨五色、知五谷、闻五音,岂不形同废人一个?还望小施主三思!」

  我闻言不由打了个寒噤,若像慧空所言,那就真的生不如死了。

  洞庭子笑道:「莫要害怕,也亏得你运气好,两位佛教高僧在此,贫道之术亦已小成。不仅可助你理顺五脏内窍,或许还可趁势打通你的内七窍,小兄弟,那你可就了不得了!先哲云:人心有七窍,圣人七窍皆开,愚人一窍不通。普通人或开一二窍,或开二三窍不等。若能内七窍相通,则视听食息,不用耳目口鼻。

  天耳慧眼,皆从性光中发出。世出世间之事,可以无所不闻,无所不见,无所不知,而浑身光明洞澈,万窍齐开。故全真孙不二元君诗云:元神来往处,万窍发光明。大道歌云:蒸融关脉变筋骨,处处光明无不通。悟真篇云:近来透体金光现,不与凡人话此规。这些都是七窍光明之证。我们几人功力或许不能助你七窍皆开,但多开一二窍,你也是终生受用不尽了!」

  洞庭子说得我怦然心动,他所提及的其实便是道家得丹迹象,正是像我这般练功之人一生梦寐以求的。

  慧空也点头附和道:「阿弥托佛,凡事都讲究缘法,常人又怎敢自损七窍,走此快捷方式?即使有那大智大勇之人,敢于先破后立,也寻不着慧现的毁损之法、我等几人集佛道两家修为的重塑之力。善哉!善哉!」

  左小琼两眼放光,甚是兴奋,道:「大哥!疗伤要紧,我年纪尚幼,如有耗损,还可凭借勤习功法补回!」听她语气,似乎以为,我之所以不同意,只是因为担心她损耗功力来帮我疗伤。

  我窘迫难言,脸如火烧,只能一个劲儿摇头。此事对不起左小琼不提,只要一想到与左小琼行那羞人之事,就有种极其古怪可笑的感觉,怎么都难以接受。

  偏偏脑中竭力抗拒这一念头时,居然有左小琼光露下体,两腿大开的景象浮现出来,一时恨不能使出遁地术逃出屋外。我脑中乱作一团,心头暗想,若是换任何一个其它陌生女子,勉强尚能接受。只是这───却又如何说得出口?

  洞庭子似乎知我在想些甚么,向我凑近,低声安慰:「只须用手便可。」

  我一呆,不由暗瞟了左小琼那肉乎乎的小手一眼,转又遇见洞庭子的目光,登时又是大窘。含含糊糊问道:「再想一想,有没其它法子?」

  洞庭子断然摇头。我无奈中,正欲点头同意,可稍稍想上一想,又是一阵晕晕之感,天啊!让左小琼于数人面前,探入我裤内───如此这般?!

  我不敢细想,额上挣出了一头大汗。屋中几人寸步不让,几双眼睛逼视着我。

  此时此刻,我身不由己,也只好两眼一闭,当作「此身非吾有」了。

  洞庭子歪过身去,在左小琼耳畔低声吩咐。左小琼似解非解,迷迷糊糊的点着头。

  我暗下咬牙,静待宰割。忽然一只手掌,五指叉开,按上了我的头顶,身后慧空的声音:「眼睛看着西域大师。」

  我望向正前方的西域喇嘛。我见他今日没说过一句话,也不知他是否能听懂我们说话。正寻思间,不知不觉开始注意到他深幽幽的眼珠子,与我们汉人颇不相同,像一个能掉进里头探寻什么的无底深渊,这般想着时,他的眼神似乎一辣,目光灼灼照人,逼视而来,我只想避开他的眼神,却又似被什么吸引,还想最后看那么一下。

  接着脑中开始迷糊,头顶慧空的每根手指指尖都有真气注入,像有几注温水,当头淋下,头顶热湿开来,肌肤麻酥酥的有点痒痒儿,正中掌心突然一温,有一滴巨大的水珠滴下,宛如露珠从树叶上滚落的情形,只一滴,便没了。慧空的手掌颤动,似乎又在凝聚另一滴真气做的水珠。

  我喉间不觉咽下一口唾沫,那粒水珠掉进我脑中一霎,畅美难言,感觉极其新鲜,此生从所未有,让人不由去细心体味。

  忽觉腰间一松,我的袍带已被解开,那人掌背碰在我腰侧,应是洞庭子无疑。

  我不由一阵心跳,不动也不敢动。

  那只手将我襟袍下襬撩开,扯开我下裳系带结子,下裳失去维系,全都落下,堆到了坐着的臀跨间,腹部凉露,也不知左小琼能不能看到我腹下黑毛。

  听得左小琼「啊」的一声轻叫,我知道要糟,果然左小琼道:「毛……大哥怎么长了那么多……黑毛?」接着是她吃吃直笑。

  我的耻毛确实不少,除了尘根处有乱蓬蓬一丛,还有中间一线直长到脐下,三师嫂那天见了,也同样吃惊,却不像左小琼这般,吃惊之下,居然会笑出声来。

  我正羞愤莫名,难以自处。洞庭子的声音:「痴丫头,莫笑。」随即又吩咐了几句。

  一只肉乎乎的小手摸了进来,才一碰到,突然缩了回去,左小琼惊问:「里面有什么东西?!」

  我彻底闭紧了眼。听洞庭子忍着笑喝道:「不可啰嗦!」

  那只小手终于小心翼翼的挨了进来,大势已去,我只有暗自告戒自己,可千万别当作众人之面硬了起来。

  左小琼的手肥软小巧,抬起了我的尘根,坚定不移的一遍又一遍上下抚摸。

  这便是洞庭子教她的法子么?我不由恶毒的想,洞庭子这老道说不准天天自己摸自己的尘根。

  起初,除了左小琼小手碰着的剎那,尘根抖颤了一下,还没觉着什么。后来发觉左小琼动作不那么生硬了,一来一去,像是有些犹豫。我不由悄悄将眼开了一隙,用眼角余光偷看了左小琼一眼,见她眼儿稍带迷茫,似寻思什么,轻咬着下唇,脸边竟有些微红,我心尖不禁一颤,下体一热,登时感觉尘根大了一圈,在左小琼的手中更加充实起来。

  左小琼显然发觉到变化,小手更是有些怯生生的,欲动还停,给我的刺激却倍增。她有时手酸,指儿张开,碰着周边肌肤和下边肉囊,更给人意想不到的刺激,我终于守不住了,尘根一点一点涨大,渐要脱出左小琼的手掌,蹦腾而起。

  便在这时,一直守在一旁的洞庭子忽到了我身后,双掌一印,贴上我后腰,不一会那手掌开始热得烫人。慧空也抽离我头顶上的手,在我身上各处穴道,这边拍击一下,那儿指戳一下,洞庭子输进的真气,便给他引得四处窜走。

  左小琼却没停,小手儿纤转,腻着我尘根撕摩。我的尘根给她弄得一颠一颤,随时可能喷射出来。难道这也是洞庭子教与她的?我好奇之下,又偷看了一眼,见她脸颊如醉,神情似羞似恼,唇口轻颤,微吐着气息。天啊,她竟一下子像是解得害羞了。她脸儿本来很嫩,这时颊边醉红,似要晕出水儿来,一股鲜滴滴的前所未有的娇艳,出现在她犹带稚气的脸庞。

  我心中跳跃数下,不敢再看。闭上眼儿,她适才娇艳咋吐的样子却再也挥之不去,下体间的碰触突然间变得异样难挨了,稍稍一触,我的尘根就全身紧绷,咻咻欲喷。

  忽地左小琼手一瘫,整个手掌撑在了我下裳档中,里头一阵纷乱的接触,我尘根像碰到她冰腻的腕部,顿时涌出股浓浆,涂得她满手都是。左小琼「啊」的一声,抽出手来,小脸涨得通红,一言不发,急急奔出了屋外。

  洞庭子等也没出声阻拦,我回过神来,才发觉他们都退到了一旁,洞庭子微微含笑:「恭喜,恭喜!你已多通了耳目四窍!」

  一泄过后,我浑身乏力,却感觉眼目清凉,身子有些虚飘,原先心胸间那股郁郁难舒之感也消失了。屋里门窗关闭,本来光线颇暗,此时看上去却一切清澈如洗,窗沿下一只小虫在爬,纤细的毛足一清二楚,正在壁上使劲上攀,薄薄蝉翼微微振动。

  一回头,吓了一跳,慧空的脸庞变得十分陌生,换了个人似的。细想之下,才知道自己纤毫毕见,看得过于清楚的缘故。

  耳边同时听得四面八方传来各种声音,此起彼落,万物争鸣,生机盎然,颇有趣味。但时间稍久,又觉糟杂闹耳,不胜其烦。

  天啊,眼睛能看得更清楚些,还可接受,如此吵闹,那以后我岂不是别想睡觉了么?我喜忧掺半,跟洞庭子说了。洞庭子与慧空对视一眼,喜动颜色,道:「这是窍脉初通迹象,过得几日便好了,一切恢复如常,只在凝神细观细听之下才会如此。」

  我方才放下心来。听得外头一阵骚动,疾风子道:「启禀掌教师叔,左小琼出观去了!」

  几人同时吃了一惊,忙出了屋外瞧。一名道士奔了过来,跪下道:「弟子无能。请掌教恕罪!」

  洞庭子沉声道:「怎么回事?」

  那道士脸上红红的一块掌印,神情甚是羞惭,道:「启禀掌教,刚才下棋的那位小姑娘忽然冲过来向弟子要棋谱,弟子说:『此事须得先禀告掌教方可。』谁知她一听急了,伸手便来抢,弟子心想:『未得掌教之命,可不能随便给她。』于是将棋谱牢牢抱在怀里,那小姑娘不由分说,打了弟子一掌,趁弟子失神之际,抢了棋谱便走,弟子也拦她不住。弟子无能……居然给一个小姑娘……。」

  他还要再说,洞庭子道:「好了,我知道了,你下去吧。」

  转头对我道:「放心,她定是等不及,先回山去了。」说着,嘴角却带一丝古怪的笑意。我心下大羞,知道左小琼经过疗伤一事,隐隐猜出男女之别,懂得害羞了,不敢与众人朝面。心中暗骂:「这洞庭子身为有道之士,想到男女之事,居然也这般无聊。」

  洞庭子倒不知我心里想些什么,温言对我说道:「小兄弟,你资质不凡,如今又多通了内窍,更是如虎添翼,加上你相貌颇为清俊,我有一事须你相助,不知能否答应?」

  我心中一凛,这洞庭子大不简单,他费心促成裴元度下山,名为救我师姐,恐怕更多的是出于弹压全真教气焰的考虑,他热心助我疗伤,却不知又有什么目的?我相貌长得如何,跟办事又有什么关系了?

  想是这般想,我对他还是感激之心多于疑忌,便道:「掌教有命,弟子无有不遵,只是弟子功力低微,恐怕帮不上什么忙。」

  洞庭子呵呵笑道:「如此,你便在观中住下,咱们慢慢商议。」

  慧空道:「阿弥托佛,贫僧明日便将慧现带回少林,洞庭道兄,小施主便交给你照顾了。」

  洞庭子点头道:「大师放心前行。神龙门系我南方道门一脉,自当加以照应。」

  我想起大师兄、二师兄、三师嫂他们,不知现在何方?他们功力不像师尊,能够千里传讯。有何三长两短,我也茫然不知,无法感应。心中不由怅怅不乐。


十四、宗阳之秘

  第二日,慧空、慧真、西域喇嘛携同慧现告辞出观,前往少林。洞庭子似乎知慧空了得,也不如何担心,只命人密切注意全真教动向,有事便可随时前往施援。

  我在宗阳宫住了下来。想想那灵河远在西北荒漠,离临安城近万里之遥,就算左小琼日行千里,一去一回便得一个多月,师姐还要在全真教手中呆这么久,能安然无恙么?所幸全真教道士戒忌女色,否则情形更加不堪设想。

  左小琼帮我疗伤之后,我对她总有股怪怪的感觉,兄妹义气间掺合了这么一事,实在难以消受。真不知她回来之后该如何面对。

  杂七杂八乱想间,我在宗阳宫四处闲走,愈来越发觉它不像一座道观,倒更像一座王宫。不仅屋宇华丽,雕梁画栋,宫内的一草一木,也都格外珍贵罕见。

  我在青阳山虽未出山见过世面,但是为阅习道家典籍,师尊七岁便开始教我识字,长大后看了不少书籍,这宗阳宫的格局便与书中王府皇宫的描绘毫无二致。

  茅山宗历史悠久,在百年前更是地位尊崇,为南北道门各派之首。宋室南渡之后,逐渐衰微,北方崛起了全真教,南方龙虎宗也开始显露声势,地位已大不如前,但仍传承不绝,时有高道名于世,稳居南方三大教派之位,实力尚在阁皂宗之上,只稍逊于龙虎宗。

  它能在临安繁华之地占据这么大一个道观,实力自然非比一般。然而仅靠实力是不够的,龙虎宗在南方无论从徒众规模、教派影响都比茅山宗强,却也只在临安城建了一个小小的道观作为落脚点而已。茅山宗定是深得皇室王公尊崇,方能如此。可是以前只听说,当今皇上除了按先祖成例尊奉真武教外,最宠信的便是宫中一名女冠和余杭洞霄宫的道士孙处道了,从没听说皇上对茅山宗有何特别眷顾。或许其中另有缘故也不一定。

  在宗阳宫住了数日,洞庭子事忙,一直没空见我。我与疾风子倒渐渐熟了起来。疾风子此时已身为茅山宗少掌教,对宫中道士上下却都谦逊有礼,并无少年得志的骄狂之态。他平日冷峻少言,一旦与人接语,便温言相向,我对他颇有好感。

  疾风子见我无所事事,在宫中闲走,对我道:「李道兄,宫中其它地方可任意游览,只北边那所独院,为本派禁地,千万莫要擅入,致生误会。」我点点头,也不便问个究竟,只道:「这宗阳宫甚是华丽,远非其它道观可比。」

  疾风子道:「当然,这宗阳宫是当年高宗皇帝禅位后居住的地方。这里最早原是秦桧旧第,秦桧死后,第宅改筑新宫,命名「德寿宫」。高宗皇帝住进后,皇宫被称为「南内」,德寿宫称为「北内」。这里原是皇宫,自然富丽堂皇。前些年才改了一半为宗阳宫,赐给本派作为在临安城内的道观。」

  我心中一惊,心知其中必有缘故,不敢多问。于是笑道:「那日见疾风道兄身法,快捷无伦,使的是贵教的『云步魅影』轻身术么?」

  疾风子道:「不敢,小弟的『云步魅影』尚未修成,李道兄见笑了!」

  我道:「疾风道兄年轻有为,定是要参加本年的道法大会了?」

  疾风子沉吟道:「嗯,我师弟比我聪明,可是年纪尚幼,如无意外,应是我代表本派参加。」

  每届道法大会,各派都有年轻弟子参加。我们修道之人,虽讲究清静却情,但毕竟少年天性,大会上既能在众人前风光露脸,又能结交许多年纪相仿的朋友,都很期盼,谈起这个,连疾风子也多了份兴致,随口反问我:「李道兄也会代表贵派参加么?」

  我不由一呆。本来这届道法大会我的确盼了两年,眼看今年便可随师尊出山参加,只是现在师门离散,自然什么都谈不上了。

  疾风子见状,安慰道:「待救出你师姐,你师门团圆,便可重建神龙门。到时一样能参加大会。」

  我点点头:「但愿如此。」心下随即一阵惭愧。重建神龙门,是师尊离山前交代师门秘籍时就留下的遗命。我这几日心灰意冷,迷迷糊糊,练功都停了下来,只寄望于旁人将我师姐救出,这岂是男子汉大丈夫所为?有朝一日与师兄、师姐重逢,只怕也要责怪于我的。

  我心下惴惴,疾风子说了几句什么便没听清。只听疾风子续道:「……那日掌教师叔便是担心太乙派会邀请全真教参加道法大会,故设想拖延,命我明日即出观打探金丹南宗留元长前辈消息。李道兄,珍重了!改日回观,咱们再切磋切磋!」

  我半天才会意过来,他是在向我告辞。于是忙道:「疾风道兄,一路顺风了!」

  疾风子点点头,消失在屋角处。我方回想他刚才所说的一席话,怪不得洞庭子那日对张幼玉的态度令人费解,原来里头牵扯全真教是否参与道法大会之事,寻思道:「这几日发生许多事情,处处都透着全真教的影子,哼!全真教,全真教,难道当真如此不可一世、威风八面,势力大到无孔不入的地步了么?」

  不由记起师尊在一次闲谈中偶然提过:「全真势大,恐非天下之福。」当时我对全真教茫然不知,听说全真教势力在北方崛起,气势上甚至超过了在北方根深蒂固的佛门众派,颇有点引为我们道门一系的荣耀,对师尊的话不以为然,心想:「管它是什么门派,只要是属于道教一支,总比那古里古怪的念外来经的佛教强大起来要好吧?」

  佛道之争延续了近千年,自西晋惠帝时起,或激烈或缓和,却从未中断过争斗。我们神龙门也算道教一支,所以自小对佛门隐然有排斥感。道教中有一派能压过佛门气焰,对我们修道羽士来说,最是欢欣鼓舞之事。

  师尊为人冲淡,从未在我们几个弟子面前贬斥过佛门各派,但在我们弟子私下心里,总存有些争强好胜之念的,希望有朝一日能看到道门压过佛门一头,我们修道羽士也可在世人面前更加风光。牛鼻子全真道士在我心眼里,虽不似对龙虎宗道士那般有好感,总还是超过和尚尼姑的。

  如今全真教果然日益强大,却没想到会是这样一番狰狞面目。此时再想起师尊的话来,真是另有一番滋味。

  一路想着,不觉到了宫中一处后林,放眼满是清一色矮树,树枝细条枝蔓,上结金黄色小花。微风吹拂,浓郁的花香满园四溢。我心怀一畅,放下心事,游目看去,但见叶片被风吹得瑟瑟抖动,一时望不到头,当真好大一片林子!林子那头一个孤零零的独院,墙角被矮树淹没,便如建在树丛之上,露出部分,青墙灰瓦,十分洁净清爽。

  那个院子或许是茅山宗那位前辈高人的居处吧?倒真会享福,住在这儿,说不准睡梦中都是香的。

  忽觉有些奇怪,那院子离这至少隔了近千米,怎地那青砖一丝一毫,纹理糙面,如此清晰?稍一寻思,才发觉自己凝神细观,不知不觉气布双眼,使出了超常目力。

  耳边听得一阵细微的沙沙声响,数百米外,左侧矮树丛一乱,枝头颤动,瞬间往林中深处延伸,所过之处,树巅轻动,宛如一道弯弯曲曲的细线直逼那个院子而去,似有野兽在树间穿行。可是这宫中哪来的野兽?

  眼见那响动如一阵风掩过林子,院子门前的树丛倏的窜出一个人影,推开院门,闪了进去。难道是住在那个院子里的道士么?当真好快的身法!

  我绕着林子,折往东行,堪堪离那独院有四五百米,忽的心中一动,此时日光照耀,以影辨位,院子恰处在宗阳宫之北,莫非便是疾风子所说的茅山宗禁地?

  好奇之下,凝神细听,瞬间一种极其动人的风吹树叶的微响传入耳中,哗啦啦似闻远处水声,又如夏夜里池畔万虫齐奏,天籁妙音,令人心怡神醉。

  忽听得风声中一个女音「哼」了一下,接着半响没有声息。我心中一跳,虽然仅仅是短短的一声哼叫,却瞬间让人想象到那女子的绝世容颜和无限风情。我不禁浑身一热,耳力探寻过去,声音正是从那院子里传出来的。

  隔了好一会,才又听到那女子娇柔无限的轻叹了一声。接着,一个男子长舒了口气,道:「我……回去了……你小心身子……。」听声音竟像是洞庭子!

  那女子「嗯」了一声,似乎不置可否。有个脚步声退出房门,「呀」的一声,将门带上,院门处出来一个身影,果然是洞庭子!我心怦怦只跳,忙矮下身藏在树下,无意中发现了这个秘密,让我流了一头冷汗,心中直期盼洞庭子千万不要从这个方向出林。

  偏偏听得那沙沙声响,往这边逼来,我避无可避,满脸涨得通红,正欲寻词以对,却听响声忽顿,洞庭子折往南行,去了宗阳宫正殿方向。

  我不知洞庭子是否因发现了我,才改道南行,总算吁了口气,站起身来,浑身便似没了力气般,脑中一片混乱:「宗阳宫禁地怎的藏了一个女子?听适才那声息,好像是洞庭子与那女子有私,更是让人不可思议。南北各道派虽都有女道士修行,但大宋礼教甚严,道门也深受影响,男女素不同观。即便是不禁女色的南方教派,道士可娶妻生子,却也都安置在道观外,从不曾有女子居住于观中之事。茅山宗是名门大派,自然约束更严,身为副掌教,洞庭子又怎敢如此大冒天下之不讳?

  刚回到居处,尚未歇脚,一名道士来报:「掌教有请!」我心头一震,惴惴不安中,随那名道士到了回阳殿,洞庭子早候在那。

  洞庭子目光一射过来,我心下又是一阵怦怦直跳,暗骂自己:「又不是我作了什么亏心事,何须慌张?」悄悄打量洞庭子,见他神色如常,浑若无事,眼神中也丝毫不带惭愧,心想:「好深的城府。」听他有何话说。

  洞庭子微微一笑:「小兄弟,坐!」

  我便在他旁边找了地方坐下。

  洞庭子道:「那日我跟你说道,有一事须你相助,一直未得空与你商议,今日请你来,便为此事。」

  我点头道:「嗯。」心想:「他要我帮什么忙?我功力低微,茅山宗随便挑一个弟子也能胜过我,我又能帮上什么忙了?」忽的一想:「哎哟!莫非要让我去陪那院中女子?否则何须『相貌清俊』什么的。」一时间心头鹿撞,坐立不安,脸色十分不自然。

  洞庭子奇道:「你怎么啦?莫非身子不舒服?」

  我忙道:「没有,没有!一切都好。」

  洞庭子点头道:「那便好。」沉吟片刻,道:「小兄弟,那日慧现之事了,你听慧空大师说了罢?」

  我道:「是。」却不知他为何忽然提起这事。

  洞庭子叹道:「慧现于少林寺出家前,本是我和慧真的同门师弟,我和慧真可说是看着他长大的……。」说着,神情间似忆起些往事,不胜唏嘘。

  我吃了一惊,慧真是慧现出家前的师兄,这我知道,没想到洞庭子与他二人居然也是师兄弟,怪不得他跟慧真很熟似的,对慧现的情况又十分了解。

  洞庭子顿了顿,话风一转,道:「那日慧现被魔人施了手脚,以至神志不清,无法讯问。但据我与慧真对他的多年了解,他将《元棋经》偷出后,极有可能会交到一个人手上。那人极难接近,除非是青年美貌男子。尤其棋艺须佳,方可近其身畔。我思前想后,小兄弟,只有你最为合适!」

  「我?!」我吃了一惊,两手乱摇,道:「这个……我称不上美男子,下棋……更是是一窍不通!」

  洞庭子道:「小兄弟别慌,且听我说。你身中慧现催神大法,虽已治愈,却留有印记,正可冒领慧现门人,不致让那人生疑。至于棋弈之道,上手极快,若有名师指导,短期内便可进步神速,此事我自有安排,无须多虑。若非那人对我茅山宗等派有疑忌之心,我原可另派他人,如今却是你最为合适。莫忘了,你可是曾答应过帮我的!」说完,目光灼灼,紧盯着我。

  我还欲分辩,洞庭子断然道:「此事关系重大,小兄弟切莫推脱!何况……小兄弟,你不下棋不知道……棋中高手有许多像裴元度那般,性子也是极为古怪的,但往往都对能与他棋逢敌手的弈者极为尊重。为甚么?这是所谓臭味相投的缘故!下棋之人遇见好棋者自然分外亲切,否则喜好不同,只会觉得对方面目可憎,你有所求便难了!你若是贾府七娘子的弟子,要裴元度救你师姐,自然容易,否则……恐怕谁也帮不了你!」

  救出师姐,是我现下最大的愿望。洞庭子一番话,听得我晕忽忽的,虽觉得他语气未免有点像哄小孩,却也不得不承认他说得有些道理。那裴元度心意难测,即便下得山来,是否能答应救我师姐?恐怕琼弟也无多大把握。听那洞庭子之意,似乎要我跟贾府七娘子学棋,如果我是贾府七娘子棋道弟子,或许当真能添些指望也不一定。想到这里,我不由心下微动。

  洞庭子见我未出言反对,很是高兴,对门外侍立的道士道:「有请齐管家!」

  一会儿,听得外头脚步声走近,一个声音呵呵笑道:「洞庭道长可真会缠人啊,连我家主子七姨娘都算计上了!」说话间,进来一个油面短须的胖子,正是那日来过的贾府齐管家。

  洞庭子笑道:「用你们一人,也这般小气。你这管家可当到家啦。」

  齐管家摇摇头道:「你当随便借用一个下人么?也亏得我们贾老爷答应你这荒唐道士的荒唐主意。」眼睛一转,向我看来,皱眉道:「不是说一个小孩么?这般大了,出入府中可就不便了。」

  洞庭子肃容道:「齐管家此言差矣!他才多大?又是修道之士。我跟你家贾大人早已说过了。你只管引他去见七娘子便是,有何不妥,一切在我!」

  齐管家见洞庭子放下脸来,倒不敢得罪,陪笑道:「即是我家老爷的主意,我哪敢多嘴?」

  洞庭子淡然道:「那便有劳齐管家了!」

  我见齐管家将身一侧,眼里飘过一丝阴意,不由一凛。

  齐管家换过笑脸,对我道:「车马已候多时,小道长请!」

  外头日光正好,我跟齐管家坐上一辆马车,车外日光铺射过来,一切如此清晰明亮,我却感觉一丝迷茫,彷佛自己是一颗随人摆布的棋子,浑没了自个主张。

  洞庭子对这一切早有安排,自然不是因我发现了他的秘密,才有意安排我出观。那么当真是为了那本《古镜经》了?慧现为何会将经书交给那一个人?洞庭子又怎敢名目张胆的辟出一个禁地,用来窝藏一个女子?朝廷为何要将旧皇宫赐给茅山宗作道观?

  车身晃动,驶出宗阳宫,我回头看了一眼,宗阳宫大门巍峨华丽,透着些令人难解的神秘。


十五、贾府棋娘

  临安城街道宽阔,街面由大块石头铺就,可同时容六、七辆马车并行,即便如此,道上车马如流,行人商货众多,因此显得颇为拥挤,车行缓慢,足足半个时辰,方出了武林门。

  出了城门,折往南行,往来车马行人渐少,沿湖道路通畅,车速渐渐加快,我见身周景物,心知再过一会,便到了那日与左小琼游湖之处,不知那「西湖阿九」与船娘会在那么?不禁探头往湖面看去,齐管家道:「小道长,过了万舟渡头,咱们就到啦。」

  他也许还以为我心急了呢。我微微一笑:「齐先生,这西湖景致真美!」

  齐管家道:「小道长是初来临安不久吧?」

  我心中一凛,不知洞庭子如何给他介绍我的,当下含糊道:「嗯,不算太久。」

  齐管家捧夸了洞庭子一句:「洞庭道长在临安城可是赫赫有名啊,连皇上也时常召见他。」

  我道:「是。」

  齐管家见我一路说话不多,言行间颇为谨慎,也不便多问,头转向湖面,湖上岸侧迎面驶来一艘大船,船上有人大呼小叫「快上!咬它!」「哎呀,急死我了,快闪啊!」「黑头必胜!黑头必胜!」「唉……完了!」我正不知船上闹什么事,齐管家脸色微变,将身往车内缩回。

  正在这时,船上一人直起身子,一回头,是个鲜衣少年,嘴张得老大,半天惊喜地叫出声:「齐管家!齐管家!」又冲船上叫唤:「停船!停船!」

  齐管家无奈,只得吩咐车夫停下,下车后,脸上陪笑:「二公子!」。

  那鲜衣少年笑道:「齐管家,你来得正好!我正要让人回家取点银子用用。你随身带有多少?统统拿来!」

  齐管家笑道:「小的身边只带有七十两银子。」

  那鲜衣少年皱眉道:「太少!太少!也罢,你先仍过来!」

  齐管家解下腰间锦囊,隔着十来米,朝船上仍了过去,叫道:「二公子,早些回府,省得夫人挂念!」。鲜衣少年接过银子,也不答话,转身又吆喝开了。

  齐管家回到车上,摇了摇头,吩咐车夫:「走罢!」

  随齐管家到了贾府,先穿过一个空旷的前院,由第二进正屋折往右行,沿着一道长长的敞风走廊,过了两个亭子,绕过一坛花池,有个半圆拱门,齐管家领着我,正要从门往左行,忽见一个丫头急冲冲从花间小道出来,低头直行,也没看路,一头撞进了齐管家怀里。

  齐管家被撞得一呆,喝道:「小菁!何事这般慌张,一点规矩也没有!」

  那叫小菁的丫头脸儿通红,抬头见是齐管家,满脸忧色转为一丝惊喜,喘息道:「快!齐管家……大公子……大公子不好了,快请医生!」

  齐管家皱眉道:「怎么回事?说清楚些!」

  小菁道:「今日午间……不!今日早上,大公子喝过药后,睡了一会儿,起来便吐个不停,吐───吐出血来了!」

  齐管家眉稍一抖,喝道:「不许胡说!要是传到府中,惊动了老太太,仔细扒了你的皮!」

  小菁道:「是!可是……可是……」。

  齐管家道:「知道了,我这就去禀告夫人!」丢下我和小菁在原地,返身穿出拱门,往左边房屋走去。

  小菁两手叉在身前,身子不住焦急地转动,左顾右盼,瞥见我正看她,登时羞红了脸,低下头来,下巴差点就要碰到紧身衣裳下鼓鼓的胸脯。

  等了老半天,不见齐管家回来,小菁更焦急了,偶尔从我身上游过的目光充满忧急和不安,样子楚楚动人。我心想,贾府不知有多大,齐管家不至于去这么久吧?正寻思间,齐管家急冲冲走过来,一挥手:「快!带我去看看!」转身向我道:「小道长,府中事急,相烦你再等会儿。」

  我点点头:「但去无防。」

  闲站着无聊,顺着花径走去,心想这是他人府中,不便走远,绕出一丛花树,便停下身,往四周望去。只见右前方有一泓池水,池边一个亭子,亭中栏杆上放有些红红绿绿的纱巾、锦囊、荷包等小东西,却不见有人。

  忽停得右边耳侧破空声响,一支箭当身射来。当下不及细想,迷迷糊糊中伸手抓住了。一看,箭头已折,只是一支箭杆。

  一回头,见右侧后方一个少女嘴儿半张,呆呆的看着,半响才回过神,斥道:「哪来的野道士,在此瞎闯!」她脸儿衬映身边花树,当真说不出的娇丽。身旁一个丫鬟,也是嘴儿张的老大,兀自呆盯着我手中断箭。

  我心知无意中撞见了府中女眷,有些心虚,也不搭话,转身便走。身后那少女喝道:「想跑了吗?!」又一箭射来,我头也没回,手在身后,将箭收了。听得一个女声:「芸儿,不得无礼!」

  我回头一望,一个二十来岁的少妇,云髻斜钗,正笑吟吟的盯着我看,眼睛会说话似的,像能读透人的心思。

  我脸儿一红,弓腰道:「晚辈无知,擅闯内苑,还望恕罪!」那少妇慧喆一笑,耳边坠子不停摇晃,只顾打量着我。

  我不敢与她对视,垂下目光,却又悄悄使动天眼术绕回她脸上细看。只见她瓜子脸儿,鼻孔娇俏,嘴角微翘,便如一名调皮聪慧的少女,眉间眼角却又带一丝洞透人情世故的成熟风韵。

  听得她一声:「大胆!」我吓了一跳,也不知她怎么察觉的,忙收回了目光。

  拿箭射我的那个少女道:「就是!这人十分胆大,冒冒失失闯进来,问他话,就急忙逃跑!定是来偷东西的小贼!」

  我忙道:「不是,不是,我跟齐管家一块来的!」

  那少妇道:「齐管家呢?」

  我道:「他……他方才去了……。」眼角已看到齐管家匆匆朝这走来,便停口不说。

  齐管家一路走,一路叫:「七夫人!那小道士我已带来了。」见我弓身呆站着,道:「咦,你怎到这来了?!」

  我道:「我……。」一时脑中混乱,说不出话来。难道她便是贾府七娘子么?

  那日在宗阳宫下棋,她一直躲在轿中,未露过面,在我印象中她应是个端庄矜持的深闺贵妇,没想竟是这样一个慧喆灵动像少女般的年轻女子。

  那少妇笑道:「便是他么?倒有些山林野水间的灵秀气,也罢,先回屋说话。」

  射箭少女道:「棋娘!怎么回事?这道士……要干嘛?!」拉着七娘子的手直摇晃。

  七娘子点了一下她的鼻尖:「不告诉你!」少女不依,缠着七娘子撒娇,俩人一路追着、笑着,往前走去。

  到了七娘子居处后,我行过拜师礼,称七娘子为「师父」。此后便在贾府住下,跟七娘子学围棋。

  贾府上下,除了当作外人面,都唤七娘子为「棋娘」,我叫了两天「师父」,也开始改口叫「棋娘」了,棋娘微微一笑,也不以为意。

  棋娘却不从头教我下棋,只扔给我一本薄薄的棋书,命我两天看完,第三天,便叫丫鬟小萝与我对弈,开始小萝让我九子,还将我杀得大败,到了下午,我已将小萝逼为让四子了。

  棋艺进步如此神速,我大为兴奋,晚间睡觉时,满脑子都是黑白棋子和纵横交叉的棋盘。睡梦中都在「噼啪」「噼啪」声的下棋。早上醒来,脑中迷糊一团,却隐隐感觉自己梦中所下的棋步甚是高明,很想立刻找小萝再来一盘,试试身手。

  过了两天,小萝已不是我对手,棋娘命另一个丫鬟小莹与我对弈,小莹便是那日宗阳宫代棋娘执子的丫鬟,棋力高出小萝不少,棋风又稳又辣,想设个圈套骗她子儿吃极不容易。我只得收拾骁幸心理,扎扎实实,步步为营的跟她下棋,十盘中倒有八盘是我输的。

  棋娘除了偶尔凑过来看一两眼外,大多时候,跟那日拿箭射我的贾府二小姐贾芸在里屋玩耍,我下棋的时候,便常听见里屋传来低低的笑声,也不知她们在玩什么花样。

  有一次非常奇怪,两人的说着说着,声音忽然低了下来,细不可闻。我好奇之下,忍不住使动天眼术,眼盯着棋盘,却将目光悄悄绕进里屋,见棋娘背朝门口,像在替贾芸整理衣裳领子,贾芸晕着脸,挺着胸,由棋娘摆布。旁边搭着一件解下的贴身小衣,看样子两人正在试着新买的衣饰。

  绕前一看,一颗心不禁怦怦直跳。贾芸敞开了衣裳,脖颈下露了一大块雪白的肌肤,娇挺的酥胸颤巍巍顶起一件嫩红碎花小肚兜,一边带子已系好,另一边带子耷拉下来,大半个嫩乳雪堆似的耸在外面,乳头樱红一点,将露未露,棋娘捻起那根垂下的带子,正要绕向肩后,却又忍不住拉开肚兜打量了一下兜内的风景,贾芸红着脸吃吃直笑,身子乱闪,嫩胸一抖一抖,棋娘手提着的那根带子似要失手掉下来了。

  「鬼丫头!」棋娘笑骂了一声,一只手伸过去,在高耸的乳尖上捏了一把。

  「啊!」屋里屋外先后叫唤出声,里屋是贾芸,外间是小莹。刚才随着棋娘那一捏,我心上一紧,指间使力,竟把棋子捏得粉碎,碎未溅得整个棋盘都是。

  我慌忙收拾,却把棋局弄乱了。

  里边两人一时间不敢动弹,一会收拾好了,棋娘晕着脸出来看:「怎么回事?」

  我低头收拾棋子,不敢吱声。小莹像是惊呆了,指着我脑门:「他……他……。」说不出话来。

  棋娘眼睛看过来,我只得道:「刚才太用神了,不觉手间使了真气,把棋子捏碎了。」

  棋娘狐疑地盯着我,凝思半响,一霎脸却红了,没有再问。我心扑扑跳:「难道棋娘知道我会天眼术不成?」

  老半天,才看见贾芸脸红扑扑的从里屋偷偷钻了出来,呆了一会,脸上红晕才渐渐消褪,又闹着要跟我下棋,棋娘道:「不行!你会杀得他以后不敢再下棋的。」

  她那么厉害么?我悄悄打量了她一眼,贾芸得意地皱了皱鼻子,娇娇的下巴儿扬起来,彷佛巧手捏就,生动得让人恨不得捏上一把。

  我与小莹重新再下,棋娘和贾芸坐一边看。我手拿一颗白子呆想,一低眼,见棋娘坐在旁边,柔顺的丝袍压出两只腿的形状,丰润修长,在膝前勾回而下,裙衣下襬,莲尖露了一个头,一缩,便藏回去了。

  我脑中顿时轰隆隆血气乱翻,卷缩的尘根弹身而醒,将裤档撑起,热痒难耐,心道:「今儿怎么啦?心儿着了邪了!」随手应了一子。

  听见贾芸「嗤」的一笑,我知道下了一手坏棋。棋娘命贾芸不得出声。我心全乱了,悄悄打量棋娘,见她酥胸前偎,纤腰后收,下头绷开一圈圆润润的胯部沉沉的坠在椅上,曲线玲珑有致,柔滑毕现,我暗暗咽了口唾沫,感觉嗓子眼里冒烟,一会也坐不下去了。

  棋娘屁股稍稍在椅上移了移,道:「李丹,该你下了!」眼儿会说话,像嗔怪又似质询。我「哦」了一声,应了一手,眼角却看见棋娘的屁股稍抬起来了些,刚离了椅面寸许,又沉了下去,丰肌似要从丝袍下绷泄而出,然后像水一样散成一滩。

  我喷出的呼吸都是烫的,脸颊开始烧热。棋娘看了一会,忽觉着什么,不安地挪了挪身子,眼脸儿搭下,脸上神情陷入沉思,忽的眼神一闪,直看进我心窝里儿去,我心「咚」的一大跳,低下头去,她拉起贾芸,道:「好了,让他们自个下会儿。」我不敢抬眼看她们,只听脚步声碎,裙衣乱摇,两人出了屋子了。

  似有什么沉沉的东西一下从胸口挪了去,我顿时轻松了片刻,随即又想,棋娘看出什么了吗?

  棋娘回来,却没什么异样的表示,依旧言笑自如,只是那双眼,我再也不敢碰。

  匆匆几日过去,棋娘始终未跟我对过一局,只又给了我一本古今定势、名局谱,我与小莹对弈时,她在一旁看的时候倒多了起来。她只要一走近,我身上的血便开始发热,竭力保持着气定神静的样子,估计看上去倒有一番棋士风范吧?

  这段日子,我除了白天学棋,夜间总是偷偷找个无人处练功,日子过得飞快,算一算,左小琼已回灵河有半个月了,不知还须多久才能赶回?

  晚上想着这事,怎也无法入睡,悄悄起身,到园中闲走。旁边几屋住的是府中账房先生、大厨、杂役等,齐管家住在这个院子的正屋,房里亮着灯,估计尚未入睡,其它屋则都黑了灯,四周静静的一片。院外便是园子,园中有个角门通向棋娘住的内院,角门晚间是锁着的。半夜里,谁也不会到园中来吧,我想。

  学了十天棋,我也不知到了何种程度,现在只能跟小莹下个互先,估计尚不是贾芸的对手,离左小琼那样的棋力就更差上一大截吧?反正无法印证,这些也只是我心里暗下比较。

  初秋时分,已有些夜凉。这种气氛,很让人有些孤单凄凉。除了师门的事忧心,这几日里,时不时,脑中净是棋娘的那双眼睛,聪颖而带些少妇味,暖到人心底儿去,藏近了又含些敬怕之情,不可亵玩,又丢不开去。

  角门那边依旧亮着灯火,棋娘还没入睡吧?贾府的家主贾似道在外做官,任江西安抚使知江州,平日一般都在江西,难得回来一次,棋娘定是独守空闺了。

  这么晚,她在做什么呢?几次我都想使出天眼术窥探一番,每一转念,棋娘那双能看透人心的眼神又让我不敢。棋娘,她定是修过玄门功法吧?每次她一坐定,那种隐然宗师风范的气势便逼人而来。平日却又看不出她身具武功,棋娘,真是个神秘女子啊。

  贾芸呢?想起那雪堆似的酥胸,我心不禁怦怦直跳。一下子,贾芸的闺房像个毫无防范的私密花园,似乎等着我去浏览。我运起天眼术,目光穿透夜空,往园外游去,忽见园中人影一闪,圆肩厚背,像是齐管家,耳力跟过去,听得一声:「别胡思乱想……快快回去!」

  黑影一个怯怯的女声:「可是……大公子……我真的很怕!」

  齐管家低声喝道:「大公子一向如此……你又胡思乱想些什么?!」

  那个女的没吱声。齐管家声音放软:「快些回去……莫要给人看到,没事生出事来。」

  那女声犹犹豫豫:「是……。」

  齐管家转过身子,向这边走回。

  我心中疑惑,齐管家莫非与贾府哪个丫鬟有私情?似乎大公子对这丫鬟也有企图?不敢久呆,一阵风一般掠回了屋去。

  次日,我到了棋娘居处,见只有小莹一人在屋,诧问:「棋娘呢?」

  小莹道:「一早听说大公子病重,这会都过去看了。」眉间隐有忧色,大概大少爷的病很重吧?

  我道:「那……我们下棋?」

  小莹点点头,坐下了。半天两人都没动,对视一眼,都笑了:不仅她,我也没心思下棋。

  静坐一会,我道:「我们玩儿吧。」

  小莹「嗯」了一声,认真的盯着我看,等着。小莹很聪明,是那种带些固执劲的聪明,却不是很灵活。

  玩什么呢?我寻思,呆盯着小莹看。突然发觉小莹其实也挺可爱,眼神清澈透亮,看人眼儿眨也不眨,说是天真么?似乎她自个又颇有主见,不会轻易上人当。

  小莹见我老盯着她看,脸有些红了,道:「那日……那日……。」

  我粘起一枚棋子,捏碎了,道:「是这样么?」

  小莹道:「对!……你是怎么弄的?」非常好奇的表情,这时她还是很天真呢,我想。

  我忽然心中一动:「棋娘不会么?」

  小莹摇了摇头。我笑:「是你没看到,还是她不会?」

  小莹笑,彷佛很不可思议的:「七夫人!……怎会这个?!你们道士才会这些法术吧?」

  我道:「这可不是法术,会武功的就能,棋娘练过武功么?」

  小莹吃吃笑:「七夫人杀只鸡也不敢,怎会武功?二小姐倒会射箭。」

  我「哦」了一声,点了点头,没说话。小莹单独与我呆坐着,有些坐立不安。

  我道:「要不,你也过去瞧瞧,看看大公子怎样了?」

  小莹点点头,眼圈一红:「大公子是好人……我去看看。」说着,转身去了。

  我看着小莹细瘦的背影渐渐去远了,走出屋外,信步往园中走去。园中今日空无一人,偶尔见有一两个府中仆役,也是慌急的跑过,显是大公子的病情非同一般。

  整个府中彷佛就剩我一个闲人,我到了那日贾芸拿箭射我的地方,发了一会呆。见亭后有颗大树,苍劲挺拔,倒有些青阳古木的样子,与园中其它矮小的树比起来,颇不和谐。显是这个园子还没建时,树就长在那儿了。我在青阳山最喜在高树间往来穿梭跳跃,坐卧逗留。此刻不禁有些心痒,见四处无人,使出神龙门的陆地腾飞术,身子往树巅飘去。

  到得树巅,整个贾府尽收眼底。进了贾府大门,是连着三进正房,每进房子中间隔着个空院,第一进住着护院,二进是大夫人和贾似道居处,三进是贾老太太和两位小姐的居处。第三进正房后,是我那日偷吃经过的院子,院子不大,却很精致,池水、假山、曲栏,北边挨着墙是膳房。

  院子南边,有一道长长的通风走廊。走廊通往这个大园子,园子东北侧出去是贾府大公子、二公子居住的院子,西边是齐管家等仆从居住之地,我也暂时住在那儿,东南边,角门出去是棋娘等六位姨娘居住的地方,面积最大,算是贾似道的后宫吧。

  贾府大门面湖而开,日光照耀下,西湖水面泛起一层白光,刺人眼目,水光中湖上大小船只看不清,只见一道道大小不等的黑点。贾府门前的大道,离园子不足千米,倒是我目力所能及。

  大道上行人车马远较城中稀落,多为游湖商客,负篓渔人,偶尔也有居住附近的富室车马驰过。我正眺望间,北边忽走来两个道士,看衣袍样式像是全真教装束。定睛一看,天啊!是那全真女道士赵燕非!